既见君子
昏君因贪美色被捅死,重生只好走正直路线,结果美色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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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起
人间好时节,一川烟柳,满城风絮。
有水低低地漫过河岸,那人一身轻衫,立在垂岸的柳树下,从从容容,便已是容华照人,如日如月,灼灼辉光。
七孔桥下有篷船入洞,飞花散入流水中。
他立在桥头,只远远地瞧了那么一眼。
既见君子。
一声低低的,像是沉醉似的,他目中露出痴然神色。
后半句却始终没有从唇中吐露出来。
许久,他怅惘似的,张了张唇,却只是道:“走吧。”
上一世,便是因这一眼,这一面,这下半句的云胡不喜。
造就半生纠缠,相互怨恨,不死不休。
这一生,他已然认清,亦已放下。
不如就放过自己,也放那人一生自在,恣意潇洒吧。
第1章
去仙楼
姬允捏着白玉杯,目中无神,已然是出神了半盏茶工夫。
那人还如记忆中一般,丰秀俊朗,风姿绝世。甚或比记忆中,还要更灼灼照人一些。
盖因此时的白宸,还只是望郡白氏的芝兰玉树,是八岁能作赋,十岁善骈文,十四岁出游已经掷果盈车,少有令名的浊世佳公子。而不是十八岁便被强征入宫,作了他姬允的四君子之首,终日幽桓禁内,才气化郁气,与他无言以对,最后终是赴了个弑君谋逆的下场。
姬允倒也并不怨怼于白宸,是他小看了那人骨子里的傲气,又高看了自己的威势——他是不大好意思说魅力,他本也没有那样的东西——只是在那人提剑刺入自己心口的时候,他总算大彻大悟,了悟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宠爱,于那人而言,不过是场羞辱。
了悟之后,便也就死心了。
佛祖既然要他重新活一次,想来也是觉得他死得太过冤屈。
若非他为色所迷,又长久地偏执不悟,结局何至于此?
有因才有果,佛祖是要他来了结前生业障,好入轮回吧。
他想着,如此,自己尽力补偿也就罢了。
那人想要的,他给便是。
不想要的,正好,他也给不出了。
姬允吃了半碗酒,用了几块望郡颇有声名的糕点,不觉得如何可口。
反而精神略不济,按住额头歇了一歇。
自半年前重生回来,便总是觉得疲乏。
想来是上一世死的时候,业已是个枯干的老头子,重活一世,心境到底不年轻了,总觉什么都无甚趣味。
又坐一阵,他神色寡淡地道:“回吧。”
身后的仆从便恭敬地上前,伸出手臂,他扶住了,慢慢站起来。
前后各有四名作打手装扮的侍卫开路保护,姬允从房里踱出来,往楼梯的方向走。
白宸正好从楼梯往上走。
一个往下,一个向上。
楼梯那么窄,不想狭路相逢也没法子。
姬允垂着眼皮,俯视性地打量一眼因为楼梯高度,而陡然矮了自己许多的白宸。
现在的白宸还未满十八吧,十六,还是十七来着?看着脸嫩得很,白玉似的,又清俊。因未行冠礼,不能戴冠,长发也只用缎带收拢绑紧,插了一根古朴拙雅的木簪。
便是如此不加修饰,仍是好看得紧。
心内叹了口气。
他若不是吃了大苦头,只怕还要栽一回。
少年亦仰头看着他。
只相对于姬允的扫一眼便罢,白宸似乎是太露骨了一些。
目不转睛,眨也不眨。双目漆黑幽沉,底下又仿佛很激烈地涌动着。
姬允感到微微的不适,不自觉轻轻蹙眉。
不待他出口,自有善察上意的仆从上前去,对那人道:“我家主人要过路,烦请小郎君让一让步。”
白宸似是一怔,看看那仆从,又看看轻微蹙眉,显出一丝不耐的姬允,轻轻点一点头,自己先退到楼梯口。
姬允从他身边将要擦过时,少年忽然急促道。
“白宸。我是白宸,望郡白氏的白宸。”
姬允脚步一顿,片刻,他转过头来。
对神色仿佛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小郎君微微一笑:“望郡白氏,有子白宸,姿容似玉,清贵如兰。无人不晓的。”
第2章
今上性奢侈,好享受。
自登基以来,增建行宫,扩建猎苑。今朝独奉佛法,明帝信奉犹专,广颁诏令修建修缮塔寺。
先帝已是奢靡已极,每日从王宫御河里流出的,都是带着香气的旖旎脂粉水。
而当今明帝更有过之无不及。
十年下来,只上京苑的规模,便比先帝时期翻了两番不止,猎场脚下修建一零八连绵朱阁,专供王族狩猎宴游之用。
饶是如此,极尽奢华的上京苑,也留不住寡情的天子。
今岁明帝便对连着三年游宴都去同一个地方表示厌倦。
便登了龙舟,后面坠两百条舫船,明帝携皇室宗族,并百户高门贵族,取京渠运河航道,从王都一路而下,至望郡。
《盛朝*风物志》中载语,“望郡有琼罗之花,惊蛰既发,小雨之后,飞舞如旋,天地充盈,若神女有降。”
明帝思慕神女,便以两百条船舫作媒礼,以诱神女入降,与之邂逅云 雨。
上一世姬允花了半年时间,几乎掏空国库,以巨资造龙舟,从王都一路游玩至望郡,甫一下榻,出来闲逛,便一眼捕到了绿荫柳下的白宸。
当真是以为神女化为男儿身,也要下降来同自己燕好。
至此一路疯魔下去,神兽都拉不回来。
只可惜如今是俗人治世,不止九天之上的神女不再隐现,连地上的仙人之子都留不住。
姬允看着眼前年轻的,因未生怨气和郁恨,而真正仿若神仙子的少年。
叹息地想,怀璧有罪。
从前种种,是他痴妄了。
小郎君仍注视着他,瞳仁微微张大了,像是有些惊,又似有些喜:“你,你认得我?”
何止是认得。
姬允笑一笑,这却是说不得的。
他醒来时,船队已然从王京发出,姬允因存了上一世的记忆,深知这回龙舟南巡,已是动摇了国之根本,看起来繁盛无比,却是盛得都要烂了。到白宸逼宫时,盛朝早已被蛀空,国库空虚,朝政混乱,门阀倾轧,简直一塌糊涂,若再来一场天灾,激起民怨,妥妥就是亡国之相了。
姬允被吓个半死,他再是奢侈无度,还是不敢把祖宗基业都败光了,更不敢戴灭国的帽子,便要喝令船队调头,只是姬允奢侈而不吝啬,一向是带着他那帮宗族外戚一起败家,又因深受佛法教诲,是个宽以待人的慈善皇帝,那些个贵族们早都被姬允亲自养得刁了,奴大欺主,竟是咬口不让,隐隐还有逼他就范的架势。姬允也知他们这一路准备了许多动作,一趟南巡下来,不知要刮出多少油膏,自是不肯轻易转回。
姬允气得倒仰,待要使出雷霆手段,却不得不悲哀发现,世族早已势大,他竟左右受制,动弹不得。
到最后也不过是减了百条船只,仍按着路线,于前日到了望郡。
因是初至,尚未完全安置下来,世家子弟们自然也不及召见。是以这一世的姬允,原本是还未见过白宸的。
白宸有此一问,倒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脸上显出的喜色。
照理来说,姬允既然未曾见过白宸,白宸自然也不曾见过他。
他这样,倒像是知道他是谁,又希望他认得他似的。
姬允自然不会多情到以为白宸对自己有意。
而让白宸露出欣喜之色……
姬允忽地笑了。
是了。
当今贵族子弟多尚清谈玄学,尚清名,气度高然,而鄙粗陋,钻营俗物的,当时不过十四岁的小郎白宸,就被当时推奉至天下第一名士,隐居山中,十年不出的白衡赞誉:“后人者,惟宸可一语耳。”
后起之秀何其多,白衡该何其狂傲,才言只有白宸能与他对谈。
但白宸小郎君之名,到底如登九霄,响彻寰宇。
只是这样的名士风流,白宸却不甚以为意,反而立下高志,要一朝入凤池,搅弄天与地。
后来白宸果然也真的入了凤池,却不是搅弄天地,而是搅弄他罢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同白宸透露了消息,白宸竟亲自来堵他。
姬允也不知该不该高兴了。
要知上一世,即便他百般温柔小意,白宸待他亦疏漠已极,更不提这样主动亲近,小心期待地望着自己了。
一时慨然良多,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终是宽怀而怅然地,姬允隔着两堵人墙,对人墙之后的小郎君道:“小郎志高洁,惟凤池可居。”
却不回答自己如何认得他,亦不追究他怎么认得自己。
第3章
本朝盛产名士,其中十三州五十八郡,又以阆州望郡为最。四大姓九高门,倒有三家世居于此。其中又以望郡白氏居首。白氏先祖曾拥立太祖皇帝即位,太祖皇帝赐以九锡之礼,白氏先祖拒之不受,转头就躲进山中避世去了。有了先祖的榜样,白氏子弟一个赛一个地喜爱躲在哪个山头子里去隐居,少有以拳拳之心入朝为官的。白氏之所以百年不落,门庭煊赫,盖因百年以来,本朝的每任帝师,皆为白姓,无一例外。
是以即便白氏一门皆为白衣,也无人能望其项背,连阆州留郡顾氏,四姓“白顾陈容”的第二位,亦是不能。
而白宸,大约就是白氏一身上下,那根反骨了。
“圣君,白氏小郎求见。”
小黄门膝行进来回话时,姬允正歪在榻上,无甚兴致地,欣赏望郡当地的丝竹歌舞。
明帝骄奢,喜音乐,好美人。
自然是走到哪里,哪里都要进献最靡丽的音乐,最动人的美人。
下首还陪坐了两名王京跟来的宗室,并两名望郡的贵子,一个留郡顾氏的二郎,一个山形郡容氏的小郎君。
都是才过冠礼的年纪,面白无须,形容日失丽,身量修长——是他会喜欢的模样。
姬允稍稍动了动,为他捶腿的两个小侍女便顿下来,他也不理,身后的老奴忙用眼神示意,两人又动作起来,姬允才缓慢地道:“今日小郎君也来了?”
“是的,圣君。”
“唔,”姬允不确定地道,“这是第几回了,有三回了吗?”
顾二郎与容小郎君是今日才来陪坐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从京里来的两名宗室,倒是笑了起来:“凤郎,我们到望郡已经五日,白小郎求见郎君,这是第四回了。”姬允字凤与,因他本人便是极亲狭的,是以臣子们但凡与他亲密一些的,都狎昵地唤他凤郎。
只除了那人。
白宸从来是只低垂着眼皮,喊他陛下,不咸不淡冷冷清清,却又毕恭毕敬规规矩矩,姬允晓得他是刻意讽刺自己荒淫无羁。
便是这样的人,却主动来求见他。还一来就是四日。
要知姬允到望郡一共也才五日,第一日还因为姬允要休整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姬允想着世事真奇妙,一件东西唯有你真正放弃不要了,它才会突然出现,刺你一刺。
却并不会使人感到多么愉悦。毕竟已经是不想要,或者不期待能得到了的东西。
再见也是无益。
姬允不想见他,但总把人拒之门外到底有些说不过去,别说望郡,整个阆州八郡,都睁眼瞧着呢。
他不大高兴,到底还是开口道:“难为小郎君每日来请安,叫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