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
“殿下这话折煞老奴了,只是这名字耳生,怕是个手脚忙乱的小公公。老奴想,是不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合心或是粗苯了?若是就由老奴细细挑些机灵的,省得伺候的不好,惹殿下心里不舒坦。”
“王公公,孤是太子,要个小奴才还需你过问?”
“这……更是不敢,老奴这就命人去查办。”王过福抹了一头汗,太子一向温顺,这突然发难还是头一回。其实主子想要个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奴才都不算什么,就算弄死个也是豆儿一般大小的事情。只是这情形发生在太子身上实属诧异,刚刚太子看他那两眼的样子,真真是冷到了极点,一时竟让人不觉得闷热了。
太子突然转了性子,这蹊跷的事需观察几天,必要如实报给皇上。王过福打算着,招手使唤来一个寻常的常随,贴着耳朵吩咐查下名册,又听了几耳朵递过来的消息,转身对太子问:“殿下,老奴的人说皇上此刻在养心殿,与皇后娘娘及武贵妃商讨个什么事呢,说是动怒了,殿下可要前去?”
若在前世祁谟必定不会趟这趟浑水,武贵妃掌管凤印,势头比赵皇后还高出几丈。每每见她,祁谟都要烦心好久,想不通这么个毒辣的女人为何能得盛宠。这一世祁谟也不再多想,就当自己那个父皇眼瞎耳聋罢了,对他下手也不再顾及父子情分。
“去,孤必定要去。母后性子软,武贵妃指不定怎么得意呢。当儿子的岂能看生母被别的女子欺负?更何况孤是太子,朝事上暂且不能帮父皇解忧,那这家事上就多出力些。”祁谟话一出,改了方向,找准了去往养心殿的双花路。他能猜出这时候能让皇上所议的家事,上辈子他不想管,这次还就必须管管了!
王过福也是一惊,话说得没错,可太子和他直言不喜武贵妃还是头一遭,一时更摸不透太子的心性。只得高声唱到:“闲人回避,去养心殿!”
第 4 章、第四章
祁谟到养心殿的功夫耽误了些,正巧和往内走的大皇子碰上了。
“五弟?身子可好些了?”祁顾颇为惊奇,自己这个太子弟弟向来不问耳边事,性子又好拿捏,如同初出茅庐的小翰林,书生气足足的。赵皇后当年还在王府时已是王妃,直到立后都不曾诞下龙嗣。武妃就是趁这段时间内怀上了龙子,早皇后两年为皇上开枝散叶,生下了皇长子。
皇上大喜,封武妃为武贵妃,并赐名祁顾。后宫女子得赏封最尊贵莫不过是赐姓赐名,圣上龙意难测,给了武贵妃无穷无尽的荣耀,偏偏没有赐下封号,这贵妃之称仍旧以姓氏冠上。
有旁人揣测圣意,说圣上不喜武贵妃母家,若是赐下封号无异于左相一族如虎添翼。大皇子祁顾从满月就以太子之礼娇生惯养着,一直到赵皇后为皇上生下真龙嫡子。庶长子与嫡子之争向来惨烈异常,大皇子祁顾心里长了野草一般,但五弟做事向来守分寸,谨慎规矩地让人寻不到错处。
“大哥也在?”祁谟假意问道,武贵妃既然来了,必定要找个由头将儿子叫过来,在皇帝老子面前露露脸,这种手段自己那个母后是绝没有的,也是个不会争宠的。
“凑巧来的。天气越发热了,五弟身边跟着打点的人怎么这样少?要不要从大哥这里拨些得力的奴才过去?”
“先谢过大哥美意了,只不过我性子随意惯了,王公公也打点得很好。今日在南书房听了孟子,想着父皇这几日要校考,我这不是来养心殿先说与父皇听听。”
“这……可不巧,五弟不知,父皇正因为后宫的事发怒呢,五弟来的不是时候啊。可千万别闯进去,让父皇迁怒了。这些事五弟向来不愿过问的,要不先回去?大哥替你向父皇请安,知道你来过了?”
“不急,我们为臣子的,为父皇分忧是分内之事,迁怒又有何妨?”祁谟并不理会,命下人通报。祁顾先是一怔,不知五弟今儿是怎么了,然后跟上朝内殿进去。
养心殿的龙涎香燃得正好,武贵妃倚在一张金楠木的软塌上,穿着一身正紫色的忘仙八福裙,裙上由细如胎发的金丝银线缀了几十颗东海珠。赵皇后端正坐在主位,九尾流苏凤钗垂直肩头,手扶茶盏,仿佛一只歇息在梧桐树上的朱红凤凰。
“儿臣给母后请安,武贵妃金安。”祁谟朝着那抹朱红色一拱手,眼神怎么也不移开了,细细算来他与赵皇后已生死相隔八年,母后身子弱,当年产下双龙嫡子时没有养好,没能等到祁谟及冠行礼还恩。
“我儿快起来,刚下了文课就过来,一路可热着了?”赵皇后缓缓走来,握着祁谟的手埋怨道:“身边侍奉的人带得这样少,你这样叫母后如何安心?”
祁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上一世母后走的时候正值好年华,从未见她脸上有过这样多的细纹,只好忍下千言万语,回手扶住了赵皇后。“是儿子不孝,让母后彻夜忧心,下次万万不敢了。”
这话赵皇后颇为暖心,不住点头,又叫王公公派下人去凤鸾宫取些进上补品,并成型红参一只与雪莲花一盏。大皇子祁顾跟着五弟一起请了安,往武贵妃那边去了。
“娘娘身子好些了吗?”大皇子不是嫡子,不能称武贵妃为母后,只能叫娘娘,也是心头扎刺一般,“儿臣听闻父皇有些忧心,不知能否为娘娘解忧。”
武贵妃扶着儿子站起,足下缓缓莲步,笑道:“来得正好。臣妾给太子请安,太子殿下越发长相酷似圣上了。大皇子更要和太子多走动,学习一二,以勤补拙,方能为圣上解忧啊。”
祁谟看她手里拿着御书房的镇纸,淡淡地问道:“不敢与大哥相比,只是做臣子的心境是相通的。不知父皇现在正为何事所忧?若能与大哥一起出谋划策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太子过谦了,其实没什么,说来倒显得让皇子劳心了。圣上宫中已有六年未添新人,皇太后想着既然圣上无意广纳秀女,便从几个从三品下的在职京官中挑了些来,入宫赏花饮茶,选了几个相貌周正有福的。谁料你们父皇当下就恼了,连参茶都打翻了。”
此话不假,祁谟也记得这一年皇太后挑选过进宫的人,还特意选自从三品下的京官女眷,想来只是为了给皇帝儿子挑些年轻面孔的可心人,也给后宫添些易于掌控的好颜色。只是天家无父子,皇上虽然正直壮年也忌讳着皇太后,这事提了几次本想作罢,无奈皇太后手段强硬,直接把美人进宫这事推到养心殿前,遂龙心大怒。
皇太后与赵皇后不算亲近,但也走过老路,明白后宫不稳则前朝有损,一直不满武贵妃执掌凤印。祁谟今天来就是预备卖个好给皇祖母,敌人的敌人暂时可以是同盟,这个道理他懂,皇太后也懂。
“去劝劝你父皇吧,仔细别火上浇油,把火惹到自己身上。”赵皇后暗自担忧道。
“母后放心,儿臣稍稍劝劝就走,今天傅太傅的课业留得重,儿臣还需尽早回去。”
片刻由幕公公亲自传话,这时的九千岁也比祁谟印象中年轻不少。祁谟将想要对幕公公发难的心按捺几次,跟着朝里去了。
“酷暑难当,都起来吧。”皇上免了大皇子和太子的礼,面无表情地批折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十成足,“今日的事都听说了?若要劝慰朕就不要想了,别找不痛快。”
祁顾上前半步道:“父皇切莫不可气坏自身,龙体康健乃是国之根本。依儿臣看……父皇万万犯不着为这点子事发火,后宫新人采纳而已,躲了今年,拦不住还有下一年。父皇与皇祖母母子连心,若因为这个让皇祖母吃心,未免小题大做了。”
“嗯,皇太后那边朕自会安排,太后也是为朕操心。边疆不平,光这雪花般的奏折就堆得山一般。”皇上点头道,只是手下批给大理寺的折子多用朱砂画了几个圈。祁谟心里一笑,要不说大哥总被父子深情迷眼呢,看不清元帝的皇帝心。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子来又所为何事?”
“儿臣听闻此事就心焦,依孩儿拙见,父皇若是当真不喜欢就回了皇祖母吧。要是父皇不好开口,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亲自去跪求皇祖母。”祁谟凤眸半垂,表面并无半分忤逆。
“跪求?你今日倒是反常,不回太子殿静心潜读,反而跑到养心殿操心起朕的后宫。”元帝合上奏折,看着太子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孔。
大皇兄往养心殿请安就属天家温情,自己是太子,过问一句就让父皇如此忌惮。不过祁谟早就不多虑眼下,反而慢声回答道:“儿臣并无其他想法,只是父皇正值盛年,皇祖母有扩充后宫的想法也是好的。儿臣只是担忧皇祖母选的人……背景身家太过单薄,怕是对将来的皇弟无益。”
“嗯,你倒是个有心的,连这些都看过了。”元帝手中所撵的是一串珍贵异常的玉胚菩提子,乃是登基之际所得,时时把玩于掌心。
“父皇所言极是,刚刚贵妃娘娘一时心急,将镇纸带了出来。儿臣请安时又无意瞥到几行,恳请父皇切勿怪罪。”祁谟对答一丝不苟,颔首道:“恕儿臣莽撞,工部侍郎与户部侍中官职过低,怕是想要提拔也有心无力。不知皇祖母意欲如何,但总归心意都是好的。”
祁顾哪知道自己母后并未将镇纸给太子过目,武贵妃当时拿出镇纸确实失了分寸。大皇子并未多想,只因自己那个母后确实存有害太子之心,怕是故意让祁谟看到,好让太子撞在皇上的怒火之上。
只是太子将事实用自己的话描补一番,顿时显出些别的意味。
“父皇息怒,想来武贵妃也是为皇上心焦。再因着五弟并不是外臣,一家子一起商量,总好过父皇一人。”祁顾稍稍急出些冷汗,虽然五弟脸上还是那般从容,但他怎么都看不出太子从前的样子,心中只觉得不好。
“武贵妃的为人,朕自然是懂的。只是太子打算如何去和你皇祖母为朕讨说法?”皇上翻起一张御国镇纸,心里有所谋算。
祁谟上前半步,不敢放肆,攥着拳犹豫再三,义正言辞道:“只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皇祖母这事明着是后宫,谁知内里如何,父皇是九龙之尊,难道后宫添置新人还需……”
“放肆!”皇上捏住茶盏,朝桌面一磕,“这通混账话,朕就当你没说过。左不过是几个贵人的名分,你身为太子,别再让朕失望!”
祁谟脸色涨红,一副想争脸又被泼冷水的窘态。“父皇说得极是,儿臣……刚刚口无遮拦了,这就回太子殿通读孟子,彻夜研习请罪。”
皇上朝外招招手,命祁谟自己退下,留下大皇子祁顾。祁谟也不贪恋,压下心头笑意,只是唇角勾起得悄无声息的,带着王过福出了养心殿。
出了养心殿王过福立马贴了上来。“殿下……殿下刚刚可是受罚了?哎呦喂,都是老奴的错,这张嘴活该撕了去,让殿下来趟这趟浑水作甚!”
祁谟正巧走到一处无字碑前,回身对王公公笑道:“公公说笑了,这哪里算是浑水?这可都是孤的家事。”
元帝生性多疑,大皇兄这点随了个十成十,听到耳朵里的声音总会怀疑几分,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尚要在九曲心肠过上几遍,更别说要让他们按着自己的步子走。这性子虽谨慎,但却有不好的漏处,祁谟猜想自己那位父皇心里恐怕已经思虑上武贵妃为何将镇纸名册拿出去露秘。
莫须有的事只要给他牵个头,再加上太子今日反常,皇上必定会疑心武贵妃乃是故意而为之,好借其他皇子的口来堵皇太后这条路。
至于太子那句后宫不得干政,祁谟更是胸有成竹,明面上是驳了皇太后的凤意,暗地里却是拿捏住了元帝,像猫儿一样正巧搔到痛处。元帝和皇太后当年还是王爷和贵妃就联手除掉两位皇子,其势可见一斑。登基数载,皇太后羽翼太过丰厚对皇权也是个大祸。
刚刚在殿中祁谟只是用太子的嘴说了皇上心里的话,他听得顺耳,心里舒坦,必定不会责罚。至于那几个选中的官家女,皇太后是一定要采纳进宫的,上一世足足拖了两年,这一世祁谟不想等太久。皇上没来由地喜欢给太子添堵,祁谟故意进言反对,破了先例,想必他的父皇这会儿已经有了纳新人的念头。
皇宫里的大局分势已定,祁谟思量若要绝处逢生,必须要用新人,提拔得利人才的同时拉拢起背后势力,哪怕是个侍郎侍中也是好的。除了卖给皇祖母一个讨好,还有两个缘由叫祁谟必须趟这趟浑水。一个缘由是这里边有工部的人,官职虽不高但计谋好,可用。还有一个缘由不仅是分掉武贵妃的盛宠,其中关窍更是一把利刃,用好了能敌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