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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 时间:2020-10-29 11:53:05 标签: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寄声哀怨而焦躁的表情让他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张潮闪进来带好门,开口打破了此地蔓延已久的沉默,他说:“怎么都还没睡?”
  江秋萍在说话声里回过神,抬眼见他鼻子和脸上都是冻红,同袍之情沛然顿生,眨着干涩的眼睛立刻站起来迎道:“回来了啊,快,过来喝点儿热的。”
  张潮走过去接住一杯茶水,又听见他闲不住地说:“银票取到了吗?是不是从丰宝隆兑出去的?”
  张潮点了下头,接着将下巴冲寄声和吕川一点,低声道:“他俩怎么没精打采的?”
  江秋萍闻言立刻蹙起了眉,叹了口气说:“京城的钦差在你后头来了,连夜将大人请回京去了。”
  张潮愣了一下,脑中不是不担忧,但是没有说出口,只说:“寄声怎么都没跟着?”
  江秋萍将三匹快马的事简单说了,接着又拉着张潮,将刘芸草的供状副本递给了对方。
  张潮听完后只觉得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时辰里,案子就有了竿头日上的进展。
  然而刘芸草的口供摆在眼前,从谋划到实施都按部就班、有理可循,尤其是当中那些罕见的手法,未曾经手的人确实无法想象。
  “所以这案子,”张潮在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驱使下,迟疑地挑着眉毛说,“就……这么破了?”
  江秋萍逃避地笑了起来,耸了耸肩说:“你不要问我,我也还没反应过来。”
  张潮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同时疲惫却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这个案子虽然查得不久,但他们每个人,每一天都在疲于奔命,所以这忽如其来的终点打得众人实在是措手不及。
  ——
  二十一日,寅时初,上京官道。
  在马不停蹄地赶了将近七个时辰的路之后,李意阑在途中发了一场急病。
  他的咳嗽越演越烈,还喷了骏马一头的血,不过神智是清醒的,并不曾失去意识。
  知辛起初听见他开始咳,就曾知会过钦差停下来歇一歇,但那位首领不了解李意阑的病况,觉得知辛大惊小怪,不容置喙地拒绝了。
  然后没跑出一里地,李意阑就咳得连缰绳都险些抓不住了。
  钦差非要亲眼见了那口血瀑,才肯接受知辛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指挥一行人参差不齐地勒停了马。
  知辛忧心忡忡翻下马,跑过去将李意阑扶下来,在道旁的乱石上坐了一会儿。
  由于这种情况时不时就要来一次,李意阑其实没有那么脱力,但在知辛问他“感觉怎么样”的时候,他还是说了句“把你的肩膀借我用一用”,然后往下溜了一截,靠在了知辛的肩头上。
  他的呼吸很重,夹着一种近似于苟延残喘的动静。
  知辛越听越揪心,最后索性解下披风将他整个裹住,然后一只手环住李意阑的后背,另一只卡在了他的手腕上,意图在随时感知李意阑的脉象。
  可这副姿态落进其他人眼里,就变成了揽抱和依偎。
  远离了城池之后,穹顶从浓黑变成了一种色彩丰富的黛蓝色,只有一把赶路火把的荒野在天光下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家,只有连成一片的天和地。
  寒冬又为这里罩出了一层额外的万籁俱寂,鸟不鸣、蝉不叫,让这个随意驻足的地方显得尤为空旷安静。
  要是身后没有脚步声和马的响鼻,李意阑觉得咳一通下来能跟知辛这么坐在这里也挺值的。
  可他靠着的知辛却有点后悔,在想几个时辰之前,要是想法子留在午州驿站不走就好了。
  有一刻李意阑在空气中捕捉到了几声脆响,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跟知辛说道:“附近好像有条大河。”
  既然是“好像”那就说明他不知道,知辛笑着给他解惑:“是有一条河,叫悬河,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黑,应该看不见河啊。”
  “冰裂了,”李意阑正说着,耳朵里霎时又听见了几声,他辩了一下说,“似乎还结得挺厚。”
  知辛聚精会神地听了一圈,无奈地坦白道:“你耳力好,我什么都没听见。”
  李意阑暗道在自己没受伤之前,耳力确实能说不错,现在只是比普通人略为灵敏一些。但他不会说这种扫兴的话,因为他能感觉到知辛在担心自己。
  他笑了笑,“嗯”了一声带过了话题,佩服地说:“但没看见你都能知道,知辛,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辛啼笑皆非地说:“这么高的帽子我可戴不了,远的不说,就说你觉得我无所不知这件事,我就不知道。至于这条河……”
  他忽然抬起眼睛,眯着望进了远处连绵的黑色物景之中:“曾经路过不少次,还在河里取过水喝,认得也正常。”
  这些都是没什么用处的闲话,但李意阑忽然就很想多说一些,或许的马蹄的疾踏催生了他心底的紧迫感,让他觉得该抓紧的不止是白骨案的进度,还有他那些说不出口的情愫。
  他慢慢地咳了几声又平复下来,兴致不错地说:“那你路过这里,都去过哪里?”
  知辛思索了一会儿,报了几个地名:“武荫、嘉泉、来宁、江陵。”
  这是一条一路北上的路线,李意阑只去过江陵,对其他三个城池并不了解。
  他又问知辛都到那些地方去干什么,知辛说没有目的,就是游历,走到哪里算哪里。
  李意阑登时就想他这么自由自在,幸好自己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天上的弦月若隐若现,两人依偎在旷野上,离蔚蓝冰封、裂纹织成百里落网的悬河冬景只有几丈之遥。
  但他们没有机会等到天亮,看一眼这近到不能再近的盛况,因为刻不容缓的钦差开始扬声催人上路了。
  后半程俨然比前半夜还冷,但是马蹄过处只有更加飙扬的尘土。
  走到后来不止是李意阑三人,还有钦差本队中也有一个人扛不住了。这让钦差首领不得不改变了策略,放空了四匹马,让四名钦差各自载一个继续狂奔。
  当二十一日的晨光照上城门最高处的箭楼,知辛的目光越过身前的钦差,第一个看清了京师城头上那个笔力遒劲的门匾。
  江陵。
  有钦差的通行令在,众人速度不减地冲进了整个中原守备最严的核心区域,接着在官道上横冲直撞了半个时辰之后,最后停在了魏巍宫楼的一道朱墙下面。
  李意阑抬起头,看见了远处层层护卫之后的高楼气势恢宏,烫金色的“午门”二字从极高的位置上压下来,连块门匾里都有睥睨之态。
  早有宫人侯在这里,一见马队就迎上来细声细气地催道:“洪统领,您可算回来了,皇上和钱大人会面已有两刻钟了,您可赶紧将咱们的提刑官大人带进去吧。”
  钦差首领闻言对着李意阑,将手一扬道:“李大人,请。”


第82章 乌鸦
  东六宫壁垒森严,中宫放眼望去大片都是空白,巍峨楼宇耸然孤立,并没有民间传的那么富丽堂皇。
  李意阑跟着宫人在中轴线上行走,即使不抬眼也知道正有上百双眼睛从不同的方位盯着自己。
  偌大的宫门中除了巡逻的脚步外再无声响,有时遇到忙碌的太监擦肩而过,基本都低着头,像是一个个没有好奇心的木偶。
  李意阑本能的不喜欢这里,便也不再到处窥看,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领路太监的后背,一路疾走拐进了中轴上的一道侧门。
  门匾上挂的是三宝堂,京中的大官都知道这是皇上平时最常呆的书房。
  李意阑跟着太监又进了两道内门,在一声高亢而绵柔通报之后,见到了屡次以无上皇权逼迫他以身犯险的安定皇帝。
  在他进门的瞬间,坐在明黄锦缎长生塌上的华服男人同时抬头,露出了一张英俊却显得颇为深沉的面孔。
  高赓今年三十有三,继承了宫墙内的好仪容,生得异常高大俊美,就是左边的颧骨上有道寸长的疤痕,微妙地打破了那种养尊处优的气场,为他平添了几分杀伐气。
  总体来说,这是一位看起来颇具帝王气象的君主,模样和他颁布的那些蛮不讲理、强人所难的限期圣旨并不相符。
  这也并不是李意阑第一次面圣,虽然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事先不知情。
  安定三年李遗抱恙回乡修养,这位皇上正好在民间微服私访,接到消息后上门探望过一次。
  那时李意阑还在息心观里学艺,接到传书赶回家去,碰巧就和他撞上了。
  李意阑看得出这人的气象不简单,但也没想到这就是坐拥九州的瑞朝帝王,后来高赓离开的时候,李遗让李意阑替自己送一送这位贵客。
  高赓就在从院子到府外的路上问他,意气风发的年纪为什么不去朝里为官、报效家国。
  李意阑说自己是山间莽夫的命,不喜欢被规矩和人约束。
  高赓当时笑了笑,让他不用这么早下结论,说是天下太大,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李意阑当耳旁风听过就忘了,过了两年才听李遗说漏了他的身份。谁知道多年以后,事实证明这位新皇堪称料事如神。
  两个地位不同、所求亦不同的人隔着岁月再次对望,各自心头都迸生出了一些怅然若失,因为那个将他们牵在一起的故人早已尸寒骨冷。
  李意阑依照规矩行了参拜礼,安定帝让他起来回话,一边挥手让总管搬了个凳子过来,开始关心起李意阑的病情来。
  钦差和自己同时进门,这位皇上就已经知道李意阑凌晨时分在悬河道上发过病,这种未卜先知似的掌控力让李意阑觉得可敬又可怕。
  他落了座,规矩而谦卑地说了些并无大碍、死而后已的场面话。
  高赓眯着眼睛看他表忠心,有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他在黎昌老家立志当莽夫的坚定和不羁,但随即又仿佛在他苍白如纸的病态里看到了李遗的残影,这种错觉令高赓心下忽然一痛。
  自古贤臣难觅,李遗除了有才能,和他还是一条心,因此这人的骤然长辞成了高赓生平的一桩憾事。
  说实话,他当初在一众名单里勾了李意阑的名字,一来是怀念李遗的风采,二来就是因为武侯说这李家的次子没多久好活,就是葬在这案子上,也不算丧失国家的栋梁。
  可这一刻李意阑病重地来到眼皮子底下,高赓才陡然发现自己好像太无情了。
  不过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用舍弃的这些来换取更有价值的那些,然后重复这种令人心寒的更迭,高赓自嘲地心想,反正他亏欠的也不止这一个臣子的兄弟。
  于是李意阑落座之后,就听这皇帝公事公办地指着自己身旁那位留着髭须的朝服中年人说:“意阑,这是你前一任的前辈,钱理钱大人,你二人共查一案,到现在还不认识吧?”
  “圣上明鉴,微臣确实是第一次见到钱大人,”李意阑说着又站起来,偏转身体朝钱理鞠了一躬,和对方互道了姓名和久仰久仰。
  接着两人当着高赓的面,陈述了一下自己这边的大致进展,在听闻饶临已经有人认罪的时候,皇上和钱理都十分惊讶,异口同声地问犯人是谁。
  李意阑据实以告道:“他说他叫刘芸草。”
  此人的名字最近常常在耳边出没,刘芸草确实有作案动机,钱理暗自颔首,觉得这发展尚在情理之中。
  反倒是置身案外的皇上凝了凝眉,意味不明地呢喃了一句“是他啊”。
  李意阑眼神一动,依稀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知晓内情的感觉,不过他看了一眼钱理和殿中的宫人,没有当众发问。
  之后皇上又问了作案的手法和同伙,李意阑觉得没有必要每宗都说一遍,便提出建议只详说最近的寒衣案,其他几桩稍后以卷宗的形式递上来以供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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