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今天要造反
一切顺利,得胜凯旋。
回家的路上,大将军荣耀加身归心似箭。
冷不防,身后一把暗刀当胸穿过。
他一手培养大的副将神情复杂,低声说:“将军,陛下有令,你不能回去了。”
大将军口吐鲜血惨然一笑。
十三年前他在金銮殿上捅死了自己的老丈人。
十三年后他的副将在茫茫草原上捅死了他。
天理轮回,报应不爽。
大将军不怨天命,不恨人心。
可他要回去,他必须回去见他的妻儿。
他的妻子是个天真娇弱的小少爷,他的儿子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
还有……还有他的小儿子,就要出生了。
他再也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抢来的这个家。
大将军打伤了副将抢走了烈马,在漫天箭雨中策马狂奔。
他要回家。
贵公子早上刚接到大将军得胜凯旋的消息,晚上就收到了大将军病死军中的噩耗。
接到消息的贵公子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惨白着脸呆呆地看着信使,颤声说:“你再说一遍。”
信使面无表情地说:“大将军旧伤发作,病死在了北雁关外。”
贵公子耳中嗡鸣一片,忽然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旧伤发作,旧伤……
贵公子躺在石板地上,蓝天白云阳光正好,他却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
下人们又哭又叫,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起来,嚎得天崩地裂歇斯底里,好像比他还要伤心。
有人哭着在他耳边说:“孩子,夫人,您想想孩子!”
贵公子缓过劲儿来。他从小爱哭,一哭就哭得天崩地裂。可这时候,他惨白的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泪水无声地往下淌。
他问:“尸体呢?”
信使说:“北雁关到京城多山路,棺木难运,等运来也多半腐朽难认。夫人最好不要看。”
贵公子点点头:“我累了,想睡会儿。”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给他关好门窗盖上被子还点了安神香,抹着眼泪退出去。
今天的将军府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一声惨叫似的哭声响起。
像濒死的野兽,像失孤的夜枭,哭得人心里发颤,几乎要被淹没在这场绝望的哀恸中。
深夜,贵公子在灯影下发呆。
第三权臣匆匆来访,对他说:“快走吧,去他给你安排好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贵公子沙哑着嗓子低声说:“我要去找他。”
第三权臣急了:“你要去哪里找!”
贵公子神情恍惚地说:“骑马,去北雁关。我们说好的,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第三权臣急得要给他跪下了:“韶卿!”
贵公子眼泪已经哭干了,他眨眨眼:“我要见到他,活的还是死的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他。”
少年君王缓步走进来,低声说:“是吗?”
第三权臣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皇帝站在床边,说:“韶卿。”
贵公子闭上眼睛,沙哑着说:“陛下。”
小皇帝说:“随朕进宫吧。”
贵公子说:“我要在将军府等他。”
小皇帝还很年轻,可他的眼睛却闪着阴冷可怖的光,他说:“韶卿,朕命令你随朕进宫。”
贵公子睁开眼,恐惧在心里漫延,他颤声说:“是……是你……”
小皇帝平静地看着他。
贵公子愤怒痛苦地忽然挥剑向小皇帝砍去,他沙哑着声音哭喊:“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大将军都准备走了,他把权力还给了真正的皇帝,他这一仗之后就要彻底退出朝堂。
为什么?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这个他们一起养大的孩子,究竟怎么了!
小皇帝握住剑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贵公子力气用尽,痛苦地流着泪跌回床上。
小皇帝轻声说:“来人,送张将军的夫人去宫中好生休养。”
第七章
贵公子被关进了冷宫里。
冷宫里很冷,冷宫里很破。
冷宫里的老鼠都骨瘦如柴,滴溜溜地围着他打转。
贵公子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坐在牢里,大将军蹲在他身边。
那天下着雪,很冷。
那个大傻子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还故作凶狠地要送去当官妓。
想起大将军傻乎乎的样子,贵公子咯咯直笑,笑着笑着又流出泪来,嘴角上翘哽咽着轻声说:“张大狗你个大王八。”
北风呼呼地刮,老鼠被冻得直哆嗦。
贵公子流着泪轻声说:“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说好了要回来的。”
冷宫的门被打开了,一排老太监走进来,满脸堆笑地给他布饭。
贵公子说:“我不吃。”
老太监走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一瓶毒药:“夫人,饭菜可以不吃,可这酒,却是陛下特意赏你的。”
贵公子轻声说:“他要我死,对吗?”
老太监说:“夫人,请吧。”
贵公子拿着那瓶毒酒,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的张大狗不在了,他活着没意思。
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还没出来,就要跟着他去阴曹地府里间亲爹了。
毒酒很甜,像蜜糖一样甜。
喝下去头里昏昏沉沉的,一点都不难受。
贵公子躺在冷宫的地上,眼前稀里糊涂地划过这一生。
他想起大将军英俊的脸上露出傻狗一样的笑容,他想起年少时的两个人依偎寒风里看了一夜大雪和梅花。
他想起小小的他想要吃树上的桃子,于是小小的张大狗爬到树上,被树上的鸟儿啄得满地爬。
他想起那年江南的桃花细雨,新买的高头大马毛发浓密光滑油亮。
被压断双腿的小乞丐坐在泥浆里,看着他的眼神炽热发光。
一世至此,死生天命。
不悔曾到江南。
昏沉沉的身体猛地被人抬起来,一股苦涩的液体灌入口中。
第三权臣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韶卿,韶卿你醒醒!”
贵公子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第三权臣说:“韶卿,我派人送你出京,你撑住!”
贵公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了,他只是感觉肚子很疼,疼得他快要死了。
马车颠簸着飞奔,刀剑相交的厮杀声环绕在耳边。
贵公子躺在狭窄的马车里痛得死去活来。
孩子……他的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第三权臣派来护送贵公子的人,尽数死在了路上。
只有那匹马受惊之后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这年冬天,历州地动,死了无数百姓。
流亡的灾民携家带口南逃,靠乞讨为生。
一个瞎眼的男人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混在流民中,跌跌撞撞地跟着走。
沿途的粥棚看他们父子可怜,又觉得男人相貌俊俏,便会多给他们些米粥。
男人总是温温柔柔的礼貌道谢。
他像个出身矜贵的名门公子,哪怕一身破烂污秽,也风度翩翩地讨人喜欢。
贵公子收下米粥道了谢,躲到一个角落里给怀里的婴儿喂奶。
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的奶水都被大将军喝掉了。
他怀着孕的时候,大将军又开始对他的奶虎视眈眈,就等着以后和儿子抢口粮。
想起这些荒唐往事,他心里弥漫着酸楚的温柔。
第二年春天,贵公子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跟着难民一起逃到江南,在延州城外的大街上乞讨。
他目不能视,连些扛木头运砖的粗活都干不了,更没有人收他做别的事。
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他的奶水却因为食不果腹日渐减少。
这一天,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来到乞丐堆里,他要买几个清秀漂亮的小乞丐回去养。
贵公子正在给儿子喂奶,小孩儿受惊的哭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男人走过来看着这男子产乳的神奇一幕,眼珠一转,从仆人手里拿过两个馒头放在贵公子手心里:“跟我走吧,我保证你和你的孩子都好吃好喝地活下去。”
男人住的地方很大,到处香气扑鼻熏得人眼睛疼。
贵公子和儿子一起好好洗了个澡。
当贵公子换了一身红衣摸索着走出去的时候,等在外间的男人惊得摔了茶杯。
贵公子紧张地一手扶门一手抱着儿子,忐忑不安地说:“怎么了?”
男人叹息:“我没想到你这么好看。”
他以为自己两个馒头买回来的,是一个能产乳的肮脏男人,就为了让客人们图个新鲜而已。
可没想到……没想到……
那眉眼,那鼻梁,那漂亮的下巴和柔软的唇,一寸寸都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
矜贵俊美,国色天香。
只是……只是头发白了许多。
真奇怪,这么年轻俊美的人,为什么会两鬓斑白?
贵公子咽下口水,说:“要我做什么?”
男人说:“在我的青楼里,给客人喂奶。”
贵公子薄薄的脸皮依旧没有在翻天覆地的浩劫中变厚,他听到这个要求,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
男人说:“你的孩子太小了,他会死在灾民堆里。”
贵公子脚步停住了。
男人一步一步走近他,轻声说:“别怕,你会习惯这种生活。”
贵公子染黑了白发,换上了层层叠叠的纱衣。
他坐在镜子前呆呆抱着儿子。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他的张大狗说要送他去当官妓的玩笑话,笑着笑着,伏在案上失声痛哭。
张大狗,你别吓我,我真的要去做妓了。
贵公子被人抬上台。
被人掀开头纱。
龟奴在旁边兴致勃勃的介绍着男子产乳的奇异乐趣。
贵公子泪流满面。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想要一死了之。
可鼓胀的奶水却提醒着他,他的孩子需要活下去。
贵公子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就要吐出来。
龟奴手疾眼快地拿红帕子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小声说:“别扫了客人的兴。”
贵公子呜咽着咽下口中的血,含泪点点头。
从此,他成了一个奶妓。
每天喂饱儿子之后,就坐在青楼的台子上,等付钱的客人来吸奶。
有时候客人太多,争先恐后地上来,把他奶头的皮都吸破了。
贵公子疼得忍不住掉眼泪,客人看他容貌好,哭起来更是楚楚动人勾魂摄魄,就没规没矩地想要再干点其他的事。
青楼的老板舍不得这么个摇钱树被随便糟蹋,干脆做了道木墙,只让美人露出双乳供人吮吸。
那张如画的俊美容颜就藏在墙后,哭得再凄惨也不至于招来其他麻烦。
贵公子坐在墙后呜咽着任人吮吸,每天都泪流满面。
客人喝得爽了,就开始说些没轻没重的荤话。
“这奶真甜,尤物,尤物啊!”
“周老板,什么时候美人能接客啊?”
“就是,光喝奶怎么能行呢?”
贵公子捂着嘴哭。
他想念京城,想念他的相公。
想念他的张大狗,傻傻笑着拥他入怀,黏黏糊糊地要喝奶。
漠北草原上,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断崖边,沉默着看向南方。
牧羊的小姑娘甩着鞭子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看着南方的天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