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今天不上班
可他到底还是比以前沉稳了些,既然想不通,那就先不说。
先说说……这两个孩子的事。
于是,等沈尚书分完铜钱回头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奇景。
一群肮脏憔悴的难民中,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青衣仆人,正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喂两个孩子喝粥。
沈尚书:“…………”
站在仆人们身后的刘总管揣着袖子满脸堆笑:“沈先生。”
沈尚书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开,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你家少爷对这两个孩子有兴趣?”
本朝惯例,若是某地出了巨大的天灾,皇上就会从劫后余生的孩子中挑一两个收为义子义女,与皇子们一同学文习武。
只是当朝皇帝自己都尚无子嗣,于是朝臣们也没提过这事儿。
刘总管笑着说:“果然还是沈先生最能明白我家少爷的心思。”
沈尚书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深吸一口气蹲在两个孩子面前,对那个大一点的说:“被陛下看中,是福,也是祸。日后在宫中要记住,不多听,不多言,谨慎行事,自保为重。记住了吗?”
刘总管脸上的笑要挂不住了:“沈大人说得哪里话,带这两个孩子回宫虽是陛下的旨意,可日后,还要麻烦沈大人多多教导才是。”
沈尚书轻叹一声:“刘总管。”
刘总管说:“老奴在呢。”
沈尚书说:“我不会回去了,麻烦您转告陛下,就当我死在了那天大雪中吧。”
刘总管苦着脸回到山上:“陛下,沈大人说……”
小皇帝面无表情地说:“朕知道了。”
不管沈桐书对刘总管说了什么,总归就是……不肯回来罢了。
小皇帝从小被一个谋逆篡位的佞臣养大,从小不会像普通孩子那样,哭着闹着要别人把东西给他。
他想要的,只会默默计划好步骤,然后狠狠抢过来。
权势是如此,情爱亦是如此。
可偏偏那个看似孱弱的文人全身上下一点把柄都没有,让他那套威逼利诱人心如此的法则丝毫无用武之地。
小皇帝站在山上,远远地看着那一抹伶仃削瘦的白影,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查清楚沈桐书的住所,每日吃食,与何人来往比较密切。传信回宫中,就说朕身体不适,由苍龙殿暂理朝政。”
刘总管惊愕地瞪大眼睛。
难不成……难不成陛下要在这儿等到沈桐书回心转意?
小皇帝皱眉:“还不快去?”
刘总管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小皇帝说:“卓凌。”
卓凌从大石头上跳下来:“陛下。”
小皇帝说:“你去信馆盯着,替……替朕看看他怎么样了。”
沈尚书回到家里,身心俱疲。
他今日着实有些累了,受伤未愈的右手在闷痛中微微颤抖着。
沈尚书熟练地点上蜡烛,扯出一贴膏药在火上烤热,滚烫滚烫地糊在掌心。
闷痛的感觉慢慢轻了一些,沈尚书刚要放松地歇一会儿,黑暗中冷不防响起一个声音。
“狗皇帝把孙大夫关进大牢里了。”
沈尚书受惊之下差点打翻了烛台:“谁!”
郑牛龙从黑暗中走出来,郁闷地说:“我京城里的兄弟给我传的信儿,那个狗太监带人抄了松鹤堂,把孙大夫关进大牢了。”
沈尚书沉默许久。
郑牛龙是个急性子:“我这就带人去京城大牢把孙大夫救出来!”
沈尚书叹了口气,说:“卓凌,下来吧。”
郑牛龙拔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漆漆的小屋子里烛影摇曳,看不见人。
沈尚书又说了一遍:“卓凌,我知道你在屋顶上。”
片刻之后,一阵踩在瓦片上的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卓凌身姿轻盈地跳窗而入,单膝跪地抱拳:“沈大人。”
郑牛龙瞪大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沈大人,你……你怎么知道他在上面……我都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沈尚书叹了口气。
他当然没有那个耳听八方的本事。只是他熟悉那个小皇帝的脾气,看到他走,一定会派人来跟踪他。
郑牛龙方才那话再说下去,就要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搂出来的,他只好摸索着诈上一诈。
果然,就把卓凌那个小呆子诈出来了。
沈尚书又犯了那个教书育人的毛病,语重心长地说:“卓凌,以后再听到有人像我这样说话,别搭理他,他在试探你。”
卓凌乖巧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沈尚书说:“回去吧,你家那个任意妄为的小少爷,更需要你护卫。”
卓凌起身要走。
门口却传来了小皇帝低沉的声音:“在沈爱卿心里,朕居然还是那个任意妄为小孩子吗?”
沈尚书叹了口气。
这怎么还跑不了了呢?
小皇帝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站在沈尚书面前。
郑牛龙紧张得要拔刀了。
沈尚书说:“郑将军,不如,你陪卓侍卫去逛逛夜市?”
第十章
卓凌一头雾水。
小皇帝说:“卓凌,去吧。”
郑牛龙和卓凌离开了。
漆黑的屋子里,沈尚书用左手挑亮了蜡烛。
小皇帝终于看清了沈尚书的脸。
那个温柔俊秀的文人,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削瘦了许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沈尚书轻声说:“陛下想说什么就说吧,草民有些累了。”
小皇帝说:“朕还没允许你辞官呢,叫什么草民?”
沈尚书无奈:“微臣知罪。”
他总是这副样子,总是这副“你奈我何”的淡定神情。
小皇帝沉默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你喜欢小孩子?”
沈尚书斟茶的手一顿,淡淡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一个人住着多少有些寂寞,想养个孩子一块儿吃饭罢了。”
小皇帝说:“跟朕回宫,朕陪你吃。”
他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死在沈桐书腹中的孩子。他太年轻了,还没学会做一个父亲,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沈尚书低笑:“陛下的御膳太金贵,微臣吃了容易闹肚子。”
小皇帝狼狈不堪:“沈桐书!”
沈尚书叹了口气:“陛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请回吧。”
他实在懒得再和这个固执任性小屁孩儿谈人生了。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试图着问:“你累了吗?”
沈尚书说:“是,微臣累了。”
小皇帝说:“那你睡吧,朕等你精神好了再和你谈。”
沈尚书说:“微臣睡觉的时候,不习惯旁人在身边。”
小皇帝固执地说:“我会让你习惯的。”
沈尚书拗不过这个任性的小少爷,只好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那个年少的皇帝熄灭了蜡烛,就坐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守着他。
沈尚书翻了个身。
他确实不太喜欢身边有人的时候睡觉。
尚书府里只有几个打扫院子做饭洗衣的粗仆,晚上都回仆人房里睡了,留给沈尚书一整夜的清静。
只有……只有他忙着处理政务在宫中睡觉的时候,半夜里常常有个小孩子哭着来敲窗户。
沈尚书只好披衣起身,打开窗户把那个哭成一团的小家伙抱进来,漫不经心地边打哈欠边问怎么了。
沈尚书其实不算喜欢小孩子。他生平最怕麻烦,而哭起来不停的小孩子,是世上最难解决的麻烦。
可那个穿着明黄龙袍的小团子,却总是让人狠不下心拒绝,哄着哄着,也就哄习惯了。
沈尚书回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耳边是少年皇帝低沉的呼吸声。
他在沉稳的呼吸声中胡思乱想,竟迷迷糊糊间真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沈尚书打着哈欠坐起来,掀开床帐一看,那个小皇帝居然还在外面,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沈尚书轻轻走到窗边,昨晚奉命逛街的两个人正站在对面的屋顶上,一人一个檐角向四面八方各自张望着。
郑牛龙看见沈尚书,跳下来小声说:“沈大人,你要不要去军营里住几天?”
沈尚书无奈:“难道去军营里,陛下就找不到我了吗?”
郑牛龙皱眉:“这狗皇帝天天缠着你,岂不是让你不得安生?”
沈尚书漫不经心地说:“国家大事扯在身后,他便是想缠,又能再缠我几日?”
沈尚书说得没错。
小皇帝刚来了江南两天,京城里的急报就像雪花片一样飞过来,催着他回宫。
小皇帝把卓凌递过来的急报扔给刘总管,一声不吭地站在沈尚书身后看他写字。
今天来的老人家写的是情诗,要给他相恋六十年的妻子。
老人家不识字,打油诗却念得一套一套,沈尚书不太熟练的左手几乎有些跟不上老人家念诗的速度。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沈尚书无奈含笑的侧脸,目光落在了沈尚书拢在袖中的右手上。
他忽然想起,他遇刺那天,挡在他身前的沈尚书,被长剑刺穿了右手的掌心。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小皇帝猛地抓住了沈尚书的右手,厉声说:“你为什么不用右手写字?”
沈尚书掌心一痛。
他的右手废了,再也写不了字,画不了画。
这一切只是……只是因为……他为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账崽子挡了一场刺杀!
沈尚书生性豁达,天大的痛楚屈辱在他这里,都会变得格外云淡风轻。
可他是个人。
是人,就会爱,会恨,会觉得痛。
看着那个小混蛋愤怒质问的眼神,沈尚书心口真的有些疼了。
他冷漠地缓缓抽回手:“不想用了,不行吗?”
小皇帝有些急了,用力想留住沈尚书的手,却不慎捏在了掌心的伤口处。
沈尚书脸色惨白,闷哼一声,执笔的左手在宣纸上划了一道踉跄的墨痕。
小皇帝慌忙松手,捧着沈尚书的手使劲儿吹。就像很小的时候他摔断了腿,疼得直哭,沈尚书也曾这样吹他的伤口,告诉他吹一吹就不疼了。
沈尚书手指一颤,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收回去,对还在念诗的老人家说:“前辈,这纸脏了,我给您再誊一份。”
小皇帝颤声说:“桐书,你的手……”
沈尚书低头抄录那首情诗,对身边摇摇欲坠的小皇帝视而不见。
小皇帝一把拽住沈尚书的袖子:“跟我回去,我能给你天下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丹药。我能治好你的手,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手!”
沈尚书平静地说:“放开,我不想再抄第三遍了,陛下。”
小皇帝白着脸松开手,眼睛却死死盯着沈尚书受伤的右手,炽热的目光几乎要钻进那道疤痕里。
沈尚书觉得这小孩儿被他这样训斥,一定受不了气就回京城去了。
晚上,小皇帝没有再来信馆,连一向喜欢站在檐角的卓凌也没过来。
只有郑牛龙过来了,九尺汉子挤在小小的门框里,欲言又止。
沈尚书单手收拾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叹了口气:“郑将军,有话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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