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
从枕面色泰然,手中一刃匕首却是寒芒四射,迫不及待想要吞噬活人身上滚滚流淌的鲜血。
“最后一次机会,晏欺。”他声音僵冷,语气已然带有几分逼迫的味道,“我不想在这里与你浪费时间。”
说罢,单手朝前一捞,不待晏欺做出任何反应,已狠狠拧上男人苍白细瘦的脖颈。
“告诉我,你那天到底瞒了我什么……?”
再一次发出质问,却迟迟得不到任何回答。晏欺面色枯冷,眼底更是空洞一片,早不剩下一星半点活人应有的气息。
——他就是存心求死。
从枕看出来了,一个人但凡有点想活命的心思,便不该是这样一副生死不惧的平淡表情。
他只想要回徒弟的遗骨,之后的日子再怎般颠来倒去,总要与心爱之人一并入土为安。
从枕当然不会让晏欺如愿以偿。
他将置于晏欺颈后的力量缓缓松开,刻意下挪,转而攥上他不染纤尘的衣襟:“罢了,你不说……你不肯说,也无所谓。”
“反正那口棺材在我手里,之后再想拿它去做什么,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晏欺目光微颤,倏而正视从枕黝黑无底的瞳孔。
半晌,他却忽然变了神色,抬眼望向从枕身后不远的地方,略有些惊讶地道:“……易上闲?”
此话一出,从枕顿时如临大敌,方一回头瞥向晏欺定定凝视的方向,却见那周遭一片雪色斑驳,又哪儿来半点易上闲的影子?
而也就是在他松手回头的一刹那间,晏欺陡一扬手发力,正是一记手刀斩向男人扭曲的颈口。
从枕霎时转身,待反应过来时,却是为时已晚。晏欺掌中蓄有近十分的力气,几乎是毫无保留拍上从枕被迫转弯的脖颈,片晌之余,只听啪的一声嗡嗡耳鸣,适才表情狰狞,仿佛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恶劣男人,竟是被晏欺一巴掌扇得面部朝下,险些一头栽进脚下的厚雪地里。
饶是从枕再如何淡定,此刻被这突然一击骇得满面通红,亦耐不住怒火中烧地道:“……你还有力气诓我?”
晏欺眸光泛冷,应声朝后退有数步之遥,待勉力将身形自后匆匆站稳,方淡淡出声嘲道:“怎么,只准你一人招摇撞骗,旁人做出任何回击……都是不应当的么?”
第183章 性感徒弟,在线诈尸
“好……真是甚好!”
从枕接连向后退有数步之余, 忽而抚掌大声喟叹道:“我当你这样子是不管不顾, 一心想要找死罢了……怎在临死之前,连你徒弟的尸骨也不想要回去了么!”
晏欺冷道:“既是生前无法团聚,死后要他一捧遗骨, 又要做何用处?”
从枕鹰目一眯, 刻意压低声线道:“……这可是你说的。”
晏欺不答,只漠然抬眼看他。
漫天盖地的冰雪,彼时染满落幕斑驳的红霞。从枕扬起一腿,猝然在地面掀开一道漆黑的裂缝, 而此时此刻,在这积雪与泥土之间沉浮已久的冰冷棺木,适才随着从枕突然而然的暴戾动作, 隐隐露/出一小片极其熟悉的边角。
薛岚因的棺材……竟就藏在这一块雪地之下!
晏欺目光微动,然还未及做出任何相应的防备措施,那口乌黑沉庞的方形棺木,已由从枕猛然发力, 似巨石一般生生自地面横亘竖起, 因着受力外旋,不由分说朝着晏欺所在的方向狠狠砸来。
一时之间, 棺中放置的衣料铁器一类物件,均在这毫无征兆的动荡之下大磕大碰,不必多想,便知晏欺早前细心整理的爱人遗骨,已在此时纷纷错位颠倒, 再无半分原本应有的模样。
晏欺再怎的心死,也未料这姓从的怒极之下,竟会将藏匿好的棺材用作攻击方式,继而直截了当袭人头顶——
他心中隐有猜测,从枕一人带着一大口棺材,想必也不可能逃得太远。然而弯弯绕绕转了一大圈,倒是这厮用的一副好手段,暂且找不来去处,便干脆将棺材埋雪地里,反正这天大地大,路宽无垠,总归不会有人前来掘地探寻。
故而如此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晏欺一眼见那棺木摇摇欲坠,心头亦耐不住钝痛不已,下意识里抬起双臂,只想竭力出手将它扶稳。
奈何他一己孱弱之躯,根本不可能接下这般沉厚重物,待得触手发觉不妙之时,偏只听耳畔轰然一声闷响,整个人已随那落地巨物陷入深雪当中,瞬时骇得眼前一片漆黑。
晏欺胸前骤然一阵剧痛,将欲起身做出挣扎,忽又觉那棺木蓦地一沉,从枕大步前来,抬起一腿正巧碾在棺盖之上,抿唇笑道:“喂,送命也要有点限度!你不是无所谓的么?怎么一眼见着他的棺材,连路都走不动了?”
晏欺说不出话,大半的身体嵌进雪地当中,由那沉庞棺木从头到尾死命压住,彼时已渐渐失去知觉。
从枕见他一副脸色痛得煞白,当真是兴奋愉悦到不能自抑。
——他见过走路无端被砸的,还当真没见过像晏欺这样,原地站着任人砸的蠢货。
这一年半载匆匆过去了,当初在那逐啸庄一袭白衣清冷脱尘的谪仙人物,手持一柄雪光长剑大杀四方,平日里纵是鬼神见了,也要默默朝旁敬让三分。
然而此时此刻,这人就在他从枕脚下无力躺倒着,苍白的面庞尽数与冰雪融为一体,任人如何去恣意践踏,他的表情都只剩下麻木和无动于衷。
“说话啊,晏欺!!”
脚下的力道无形加重几分,从枕面露狰狞,几近是无法自控地向他嘶吼道:“你到底还瞒着什么,没有告诉我的……你说啊!!”
“……给我说!!”
晏欺倏而一声闷咳,喉间泛起一股异样的腥甜。
殊不知,真正让他倍感疼痛的,并不是从枕脚下频繁施加的压力,而是来源于棺材本身,那种堪称绝望的沉重力量,几乎要将他脆弱的脏腑一次碾平扎穿。
薛岚因的棺材……什么时候,竟是这样沉了?
晏欺微微皱眉,只觉此时压在身上的不是一口棺木,而是稳稳当当一座泰山。
然而从枕不依不饶,像是有些魔怔地微低下头,伸手扣在棺盖的边缘,尤是压抑逼迫地道:“说话!”
晏欺当真被那股堪称暴戾夸张的力道,一度狠狠压至呼吸困难。他断断续续出声,即便到了现下这般时候,仍在对一切真相装作不知:“说……什么?”
“你觉得应当说什么?”
从枕倏而探手出去,隔过棺木一把攥上他的衣襟,恣意拉扯道:“薛岚因还活着的时候,曾下狠手在聆台山放过一次活血,而那时云遮欢身上的劫龙印也正好没有离体……你告诉我,为什么闻翩鸿同时拥有两大物件,最终却没能破解劫龙印,反是在众目睽睽下魂散身亡?”
晏欺把头一偏,犹是隐忍不发:“明明……你也在场。”
“不……当时我还在地底血池,浑身遭受重创,没能恢复完全。”
只因当日聆台山一场惨绝人寰的激烈血战,从枕本身并未参与进去多少。他不过是在薛岚因重伤羸弱那一刻,予他足以致命的最后一击。
——仅此而已。
“直到沈妙舟当场暴死,闻翩鸿魂飞魄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没有任何关联。”
从枕表情扭曲,极力拧上晏欺衣襟的五根手指,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白:“但……你都知道,晏欺,你什么都知道!!事到如今……人都死干净了,你还有什么好装傻充愣的?”
晏欺眉目一松,仿佛不甚在意地道:“我装的什么傻?又充的什么愣?”
“你……”
“真正傻的那个人……”
晏欺精疲力竭,偏是扬起手掌,决然将从枕不断施力的五指狠命挥开:
“难道不是你吗?”
话音未落,忽然耳畔传来阵阵沉厚异响。棺木尖锐锋利的一角,正巧压迫在晏欺胸前,无不加重几分咄咄逼人的力道。
直到这时,浸在雪地里动弹不得的晏欺,仿佛才终于察觉那股四分五裂的疼痛似的,眉心紧锁,开始发出脱离般的微弱挣扎。
然而也就在从枕抽开腰间匕首,将欲挥向他的短短一刹那间——棺盖剧烈耸动,二人同时抬头,但见那棺木陡然拉开的缝隙之间,正伸出一只沾满血渍的狰狞手掌,堪堪将从枕紧握匕首的臂膀拦挡在半空当中,其力道生猛浑厚,几乎要将人连肩带臂一并拆开折断。
晏欺瞳孔猛地一阵紧缩,心脏亦随之生生漏下一拍。然还未及他做出更多的反应,身前一口沉寂已久的棺木骤然大开,一抹黑影瞬时自内飞身而起,恰是赶在从枕向后躲闪的前一瞬间,单手横出,径直朝前,毫不犹豫贯穿了男人起伏不断的胸膛。
那一刻,可能连从枕自己也不禁怔住,便更莫要提在那棺材下方痛苦万分的晏欺。
晏欺早已骇得神识涣散,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清清楚楚看到,自那口棺木当中……他曾亲手整理封闭的棺木当中,正徐徐现出一人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瘦削却不失高挑的身形,以及一袭薄衫之下,布满裂痕与伤疤的身体。
他缓缓伸出一条臂膀,有些艰难地撑在棺木内围,似想借力从这漆黑幽深的不祥之地中挣脱而出。
但他并没有成功,因为他还有另一条臂膀,彼时正蓄满力气,一动不动撕裂着从枕鲜血浸红的左心口处,势必要将他吞噬殆尽,一丝不漏。
于是他扬起下颌,以那满是猩红,却又异常明亮的一双眼睛,定定注视着稀薄日光下,从枕那张错愕,难以置信,甚至渐渐转换为恐慌无措的面庞。
“你……你……没有……”
从枕颤颤伸出一指,试图对准眼前之人如虎狼一般,凶煞狠戾的面容。
可惜他没能将手腕抬起,已随胸前裂口的不断崩开而踉跄着,摇晃着,不受控制向后颓然倒去。
自身尚在沸腾的血肉之躯,被血脉相连的同族中人徒手撕裂——那种剧烈痛楚所传递而来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从枕勉力将双眼睁至最开,那一寸目光当中混淆不定的仓皇失态,终是由一种异常平静的心绪所取而代之。
“已经说这么多了,从枕……你还没明白那些话中别有的含义吗?”
薛岚因单手撑在棺盖边缘,倏忽一个纵身翻跃下地,伸开大手,轻轻垫在浑身发颤的晏欺脑后,继而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雪地下方横抱出来,紧紧纳入怀中,仿若终于寻得那遗失已久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