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妻
卫寄风面红耳赤,难堪羞愧至极:“少爷,你……你知道……”
萧皓尘举头望月轻叹一声:“二十年前我便知道了,卫寄风,你我无缘,放下吧,好好做你的大统领,守一方安乐祥和,待百年之后青史留名,你的名字,比我好听。”
皇上蹲在忘川边气得心绞痛:“姓卫的脸红什么?他到底在脸红什么!这破忘川为什么听不见声音!姓卫的到底在脸红什么!判官!判官!我要去阳间!我要去阳间!!!”
地府上上下下都认识了这个天天上蹿下跳的鬼。
判官说:“你有完没完?再去阳间你的功德就要用尽了。”
皇上说:“那我要做什么才能积攒功德?”
判官被他烦的脑子疼,只好翻了翻皇上的功德簿,说:“倒是有一个办法。”
皇上急忙问:“什么办法?”
判官说:“云州往东五十里地,有一户农家,老妇人做了一生善事,年老后身体不好,要每天吃三个鸡蛋养着,你去做她的母鸡,每天生三个鸡蛋,供养她一年,就能积攒些功德,去凡间陪萧皓尘半日。”
萧皓尘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往屋里走。
卫寄风紧紧跟在他身后:“少爷……”
萧皓尘摆摆手:“走吧,卫寄风,做你该做的事。”
卫寄风不肯:“少爷,跟我走吧。”
萧皓尘摇摇头,举目望着满院蔷薇,痴痴笑着,说:“这里很好……这里……蔷薇开得很好……”
他今夜醉的厉害,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低喃:“不来……不来也好……来生……来生也不会再记得了……不来……也好……”
有声音在头顶响起,有人低低唤他的名字:“皓尘……”
萧皓尘醉得睁不开眼睛,摸索着要去拿符纸,低喃:“让你……让你别来……浪费功德……我要……我要……赶你回去……”
可来到萧皓尘床边的,不是皇上,而是卫寄风。
他痴痴看着萧皓尘醉中含笑的模样,又痛又怒。
若他当年……若他当年不曾任由萧皓尘嫁入皇宫,若他做点什么,若他能带着皓尘私奔去南廷军营。
后来……后来,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的痛楚和别离。
如今,他已守在皓尘身边,可皓尘想的念的,永远都不是他的名字。
卫寄风慢慢捧着萧皓尘的脸,慢慢地,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今夜天地无风,蔷薇开得好香。
萧皓尘全无防备地醉倒在他面前,梦中低喃着昔日的负心人。
黄泉下,判官不耐烦地说:“就这只老母鸡了,你当还是不当?”
皇上正苦苦思考着,忽然抬头看见功德殿的阴阳镜中,卫寄风正要对萧皓尘欲行不轨之事。
他顿时血淋淋的脸都绿了,不管不顾地揪着判官的领子吼:“我明天就去当老母鸡,你现在就送我去阳间!!!”
判官警告他:“人魂入畜生道,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皇上说:“让我去。”
判官摇摇头,提笔写下几个字,送皇上去了阳间。
皇上冲进皓尘房间的时候,卫寄风已经离开了。
他的皓尘躺在榻上睡的正熟,看不出卫寄风为非作歹的痕迹。
皇上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慢慢掀开皓尘的被子钻进暖融融的被窝里,又去解亵衣的衣带子,把皓尘剥光脱净,一寸一寸地检查那些莹白如玉的肌肤,战战兢兢地生怕看到一点被旁人侵略过的痕迹。
还好,什么都没有。
卫寄风还算是个东西,没有趁机对皓尘做出不轨的事来。
皇上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帮萧皓尘穿上亵衣。
萧皓尘在梦中微微皱着眉,翻身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继续睡,软绵绵地低喃着:“小七……”
这声小七,叫得已成亡魂的人都开始浑身发烫,冷冰冰的魂魄慢慢发红,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萧皓尘削瘦白皙的脊背,盯着慢慢收拢的腰线,还有下面……下面……
皇上咽下口水。
不……不成……这不成……
他刚骂完卫寄风,自己可不能做这禽兽不如的事。
他……他该走了……该回去了……
安明慎夜里尿急,迷迷糊糊地裹着大衣往茅房跑,回来的时候借着一缕月光,惊愕地发现萧皓尘的被褥鼓着,一下一下地在做着奇怪的耸动。
安明慎想起卫寄风曾在这里喝酒,惊恐地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万一……万一卫寄风趁萧皓尘喝醉了不备……
想到此处,安明慎急忙跑过去,躲在窗边,对着被子里鼓起的东西扔过去一块砖头。
一声阴冷的闷哼响起。
被惊醒的萧皓尘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又红着脸迅速盖上了。
安明慎呆呆地看着萧皓尘孤身一人躺着的那张床,有点恍惚:“我刚才……刚才……”
萧皓尘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个鬼,想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说:“没事,回去睡觉吧。”
安明慎游魂似的满脸茫然地走了。
萧皓尘用脚踹了踹地上的鬼:“你想干什么?”
亡魂蹲在地上,嘟嘟囔囔地说不出话来。
萧皓尘深吸一口气,说:“你见我也没用,叶翃昌,你和我没有以后了。”
亡魂委屈地缩成一团,在萧皓尘脚下滚来滚去。
萧皓尘揉着额头,恍惚中又看见了二十年前国子监中的七皇子。
七皇子自幼不受宠爱,学了一手撒娇耍赖痴缠装傻的好手段,黏人的本身比高粱糖还厉害。
于是他作势要掏符纸。
亡魂急忙攒起来按住了他是手:“皓尘不要!”
萧皓尘冷笑:“滚回你的阴曹地府里好好受罚,事到如今,你还想如何?”
亡魂委屈巴巴地缠在萧皓尘身上,说:“皓尘,我想你了……”
萧皓尘说:“我困了。”
亡魂小心翼翼地说:“你睡吧,我看着你……”
萧皓尘说:“叶翃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亡魂说:“我……”
可他刚吐出一个字,就看到萧皓尘已经睡下了。
于是他委委屈屈地趴在床边,贪婪地看着萧皓尘的脸。
这曾经是他日夜同床共枕的人,怪他没有好好看,好好珍惜,好好地把那人捧在手心里,疼惜一生。
到头来,连看一眼,都已成了奢侈。
萧皓尘被只鬼盯着,哪能睡得着,他闭着眼睛,说:“叶翃昌,回去吧。”
亡魂低喃:“皓尘,我知道你伤心了,可是……可是……下辈子,下下被子,下下下被子也行,你能原谅我吗……”
萧皓尘说:“下辈子我就忘记你了,可你还在阴曹受刑,我原不原谅,有意义吗?”
亡魂不依不饶:“我不管,你忘了,就是原谅我了。等我……等我重新投胎,我……”
萧皓尘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亡魂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声说:“天明……皓尘,等天明,我就要去云州城往东五十里的一家农户做老母鸡了……”
萧皓尘:“噗嗤……”
亡魂委屈极了:“皓尘你还笑我!”
萧皓尘忍着笑,说:“去吧去吧,不过我听说云州城东郊农户家的公鸡都挺凶的,你注意安全,好好下蛋。”
叶翃昌,鬼,当了十年鬼。
他天天在地府里被那群狱卒按着抽筋扒皮下锅炖煮,第二天再重来一遍,他从未感到绝望。
可当他不顾一切离开地府,来到所爱之人身边,窝在床边静静看着爱人睡颜的时候,心中却止不住地被巨大的冰冷淹没,空荡荡的,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回不去了……也不会再有将来……
他和皓尘的故事,早在他对枕边人升起防备之心的那一刻起,就已走上了绝路。
这条路走了十年,他没想过回头。
如今,他再也回不了头。
一步错,步步错,十年光阴消磨错,皓尘已放下,待到百年之后,就会毫无牵挂地重入轮回,忘却前尘,一切从头。
可他呢?
他只能日日夜夜地守在奈何桥头,遭受酷刑,或者去忘川边偷看一眼皓尘来生的样子。
除了功德簿上草草一笔,再不会有人记得他是谁。
亦不会有人知道,他为谁留在这里,又在忘川边偷偷看着谁。
或许日子久了,他受不住日夜不歇的刑罚,和无望苦等的苦楚,魂魄散掉,缺魂少魄,也成了销魂殿中一缕不知前世的残魂。
以百世刑罚送皓尘回阳间,他不后悔,可他心里总是空荡荡地吹过冰冷的风,千秋万载,都是如此。
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皓尘睡着了。
皇上不忍打扰,只是呆呆地看着,魂魄没有泪水,哭不出声,只有空荡荡痛和冰冷回荡在心口,往后千年,都是如此。
天快亮了。
皇上慢慢俯身,在萧皓尘眉心轻轻吻了一下,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有一次施法绽开满院蔷薇,悄无声息地飘向了远方。
萧皓尘睁开眼睛,坐起来,心情复杂地看着窗外挤挤攘攘的蔷薇花,深吸一口气,披衣走出院子,敲了敲安明慎的房门。
安明慎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皓尘,怎么了?”
萧皓尘拿出了一张银票,说:“你去一趟云州城东五十里外的农户,把所有的公鸡都买回来。”
安明慎茫然无措:“你……你买那么多公鸡干嘛?”
萧皓尘沉默了一会儿,说:“炖了,劳军。”
安明慎:“…………”
把安明慎敢去城东,萧皓尘苦笑着摘了一朵蔷薇,缓缓放在鼻尖,轻轻嗅着那股浅香。
叶翃昌供养农妇是为了积德,他无法阻拦。
可是总不能……总不能让那人真被公鸡欺负了吧……
叶翃昌要在天亮前飘到鸡舍,找到鬼差标记过的那只母鸡。
农户的老妇人做了一生善事,却受尽了无数苦楚。
年少丧父,中年丧父,年老丧子。
一座破旧的小院里,老妇人正佝偻着弯腰喂鸡。
而他要做的,就是俯身在那只奄奄一息的老母鸡身上,撑起那副躯壳,给老妇人供养鸡蛋,以此积攒福德。
叶翃昌深吸一口气。
有件事他没和鬼差说过,他怕鸡。
小的时候,因他不受宠,被兄长们百般刁难欺辱,其中太子最喜欢的一项游戏,就是被太子宠物,一只能飞二十尺高的公鸡追得满地跑。
叶翃昌害怕鸡,后来进化到连麻雀都怕,只要见到类似鸡的东西,他都会眼前发黑腿脚发软。
可今天……今天他却要自己去做一只鸡了。
叶翃昌蹲在鸡笼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得不扶住了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