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不睦手足,以亲女、姊妹求荣之人,岂能是贤良之辈!”
桓容的改革措施并不激烈,只是不断的敲边鼓,潜移默化,一步一步从边缘蚕食。
选官考试安排在大中正品评之后。
作为九品中正制的核心,大中正的权利固然有所削减,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然而,随着事情发展,大中正也意识到危机。毕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子,并且是掌握军队的天子。
几经考量,为不被寻找到错处,行事比原本更为严谨,着实选出不少有用人才。
观察过一段时日,桓容特地召见大中正,君臣恳切长谈,定下合作的基调。
前者不担心没人可用,也不担心看好的人才被黜落,表示十分满意;后者确认天子理智确在,不会随便拿起铁锹就要挖掉制度根基,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天子表明态度,始终在观望的高门士族,同样表示满意。
九品中正制为根本,朝廷的权柄始终握于士族之手。纵然天子集中君权,加强统治力度,各家也可以接受。
道理很简单,双方都划出底线,彼此不断试探。结果有一方发现,对面的那条线比想象中宽,和自己的底线有不小的距离。心情起落之间,自然会变得“容易满足”。
总结归纳一下,这种心理十分简单,类似于“以为亏一百,结果亏十块,九十算赚”。
如郗愔和谢安等人,多少能看出桓容玩的花样。但是,了解过桓容的性格,知晓他的行事手段,无论郗愔还是谢安,都选择保持沉默,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书院为朝廷输送人才,选官之后,刺使、太守以下俱要考试,渐渐成为不成文的规定。
经过桓容的不断努力,终于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道路。既不会惹来更多反弹,又能逐步达到目的,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
于此,贾秉和荀宥各有评价。
前者以为,天子行事可再“狠”一些,如今底线还是太宽,大可进一步缩减;后者则是赞许点头,行事留一线,总好过日后难相见。
话糙理不糙。
桓容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等到机会成熟,必须放贾秉去长安。建康不能烧,长安倒是能满足这位的执念和需求。
各家女眷频繁出入台城,皆是高门释放出的讯号。
如果对桓容的施政纲领不满,除重要节日,如王谢这样的士族,连宫门都不会踏入半步。
除表明支持天子,女眷入宫还有一个目的:借机会互通消息。
有适龄女郎的家族,多少都会打听袁峰几句。
自上巳节至今,已有不下三家表明联姻之意。侨姓吴姓皆有,家世相当,女郎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才名,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差点挑花眼。
袁峰愈发不好意思。
从四月起,除请安之外,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遇南康公主问起,就是一句话:“一切听太后安排。”
桓伟和桓玄陪坐在侧,好奇的问了几句,似懂非懂之下,将定亲和长大画上等号。
掰着指头算算,元服还不到年纪,想要被视为长大,是不是能换个办法,例如定亲?
“阿母,我要定亲!”
桓伟和桓玄同时出声,语惊众人。
袁峰愕然当场,耳朵也不红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看着小哥俩,半晌没有言语;慕容氏深吸一口气,仔细想想,以鲜卑的规矩,这个年纪定亲也不算早……
几人心思不同,神情各异,都没出声。
刹那之间,室内陷入寂静。
桓容带着刘皇后的书信前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一二三木头人?
桓容咧咧嘴,差点被自己囧到。
“阿母,阿姨,这是怎么了?”
南康公主回神,见桓容站在殿内,下意识咳嗽一声。咳嗽之后,想起小哥俩的童言童语,又不禁笑了起来。
李夫人亦是摇头轻笑,慕容氏同样没忍住。
一时之间,满目尽是夏花绚烂,艳色无双。
桓容满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峰正身行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末了,耳根又有点发红。
桓容恍然大悟,看看袁峰,又看看皱着小脸、鼓着腮帮的两个弟弟,禁不住摇头失笑。
“阿弟有志向,为兄甚慰,宏愿定能达成。”
桓容的本意是表扬小哥俩有立志出海,看一看世界的决心,值得赞许。结合目前情形,却很容易被想歪。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本已止住笑,听到这句话,再次笑不可仰,停都停不住。
“阿兄放心,弟一定做到!”
桓伟和桓玄表情严肃,郑重立下誓言。
此举无异于火上添油。
南康公主笑得停不住,李夫人难得抹了抹眼角,慕容氏干脆背过身去,发髻上的金蝴蝶颤动双翼,炫出夺目金光。
伺候的宦者宫婢表情扭曲,显然是想笑不敢笑,忍得极其困难。
等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笑够,宫婢方才换上新茶,送上新制的糕点。桓伟和桓玄被带到一边,由慕容氏看顾着用点心。
桓容取出刘皇后的书信,将事情简单道明。
“你说秦氏子借乌孙之名前来?”南康公主展开书信,从头至尾看过一遍,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正是。”桓容颔首,道,“来者是秦氏六子。”
“嗯。”
南康公主看过书信,又递给李夫人,道:“阿妹,信中提到两味香料,可还有?”
“香料?”李夫人略显诧异,看过信中内容,蹙眉道,“这两味香……”
“怎么?”南康公主转过头,问道,“可有哪里不对?”
“倒也没有。”李夫人道。
毕竟是赠给刘皇后,几味香料都是精挑细选,最适合宫中使用。只是她万万没料到,会用得如此之快。
依秦策的年龄,这还撑得住吗?
想到这里,李夫人心头一动,倾身靠近,以绢扇附到嘴边,在南康公主耳边低语几句。
南康公主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提神?
助兴?
一年的量几月用完?
秦氏天子已年过耳顺了吧?
“阿母?”桓容不明所以,愈发感到好奇。
南康公主终归见多风雨,和李夫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猜测,只不好当面讲明。
“阿子,秦氏六郎可还在建康?”
“在。”
秦玦此行既为做生意,也是为了传递书信。等到南康公主的回信,他才会启程离开。
“善。”南康公主拊掌笑道,“我欲见其一面,阿子可能召其入宫?”
书信中看不出太多,当面问上一问,更能确定心中猜测。
见面?
倒也不是不行。
桓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陛下,”李夫人轻启朱唇,笑着问了一句,“这秦六郎君相貌如何?”
“啊?”桓容不解。
“和秦四郎君可相像?”李夫人双眼微眯,笑容绝美,却莫名让人头皮发麻。阿姊见过秦四郎君,她还没有认真看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总是有些遗憾。
“阿姨为何会有此问?”桓容觉得事情不太对。
“好奇。”李夫人仍是笑。
好奇?
桓容看看李夫人,又看看亲娘,对比秦璟和秦玦的相貌,实事求是道:“有五六分相似。”
刘皇后和刘淑妃是亲姊妹,即便不是同母,兄弟俩的相貌也十分相似。
“甚好。”李夫人笑容更盛。
“阿子尽快安排,我欲见其一面。”南康公主道。
“诺。”
桓容本能觉得这事不对,可已经答应亲娘,总不能临时反悔。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事情正如李夫人之言,仅仅是好奇……而已?
秦玦和乌孙使臣同住苑城,接到召见的旨意,以为是桓容有事,不敢耽搁。然而,引路之人未将他带往太极殿,而是穿过修葺过的宫道,直往长乐宫。
看到陌生的宫殿,秦玦下意识停住脚步。
引路的宦者早得吩咐,当即解释道:“郎君莫怪,要见郎君的实为太后殿下。”
秦玦对外的身份是乌孙使臣,宦者称他为“郎君”而非“殿下”实是合情合理。
“太后?”
想到刘皇后信中吩咐,秦玦压下疑惑,迈步继续前行。
行到殿前,宦者行礼道:“郎君且稍待片刻。”
话落,宦者入内通禀。
未几,又有一名宦者行出,请秦玦入内殿。
见过长安宫室,台城并不能吸引秦玦的目光。两地的建筑风格不尽相同,宫殿的格局却有几分相似。
内殿中的布局摆设都让秦玦有熟悉感。
见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秦玦更是愣在当场。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甚至话都没说上半句,但眼前这位遗晋大长公主,桓汉天子的生母,莫名让他想起远在长安的刘皇后。
再看陪坐在南康公主身边的李夫人,秦玦耳根通红,忙不迭收回视线,正身行礼。
论理,室内该设立屏风。
南康公主有话要问,李夫人要仔细看一看秦玦,偶尔不循规矩,自然不容旁人置喙。
李夫人气质温婉,娇柔似水,目光却是格外锐利,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看得秦玦额前直冒冷汗。
终于看得满意了,李夫人转向南康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南康公主笑道:“六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秦玦正身坐好,认真回话,头皮始终紧绷。
明明是两位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可就像阿母和阿姨,太吓人了有没有?
第二百八十章 不同
秦玦十六岁上战场,杀敌斩将、冲锋陷阵不在话下。无论遇上怎样的强军, 照样眼也不眨一下, 直接带兵向前冲。
今日面对南康公主, 莫名的头皮发紧,下意识感到紧张。目光转向李夫人, 又会控制不住的脸红。
这个难受劲,着实无法形容。
“令亲的书信我已读过。”南康公主开门见山,“信中提及几味香料, 未知郎君可知晓?”
秦玦握紧手指, 定了定神, 回忆刘皇后写给他的书信,答道:“家母未曾多言, 只叮嘱我, 无论太后殿下作何决断, 务必要等到回信。”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对视一眼, 话题转过几句,又道:“去岁南北皆遇大灾, 粮食歉收乃至绝收, 今岁春耕可好?”
秦玦皱了下眉, 三言两语带过去, 无意多言此事。
归根结底, 双方盟约仅为暂时,日后怎样还不好说。
粮为民本,民为国本, 未知南康公主真意如何,决不能轻易述之于口。
秦玦有意回避,南康公主也没追问,转为提及北地风光,风土民情。
眨眼之前,半个多时辰过去,秦玦告辞退出长乐宫,仍由之前的宦者带路,返回暂居的苑城。
经过一处高墙包围,日夜有甲士守卫的院落,闻听声声虎啸,秦玦停住脚步,宦者则是见怪不怪,笑道:“这里是虎房,郎君居于苑城,想必早有听闻。”
秦玦没说话,沉默的看着虎房,神情间闪过一丝莫名。在宦者以为他会开口询问时,却什么都没说,继续迈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