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弑君
这人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相处两日,少年薛朗动不动就失落,凤宿表示他真的不懂对方脆弱敏感的少女心。
下午,凤宿要去探望湘嫔,母子俩十日未见,皇帝又提了醒,尽管凤宿内心十分不愿意,但因为皇帝的话便不得不去表示表示孝心。
少年薛朗独自回了偏院。安乐殿的主人都不待见他,上行下效,两名伺候薛朗的下人见他回来,依然坐在马札上嗑瓜子聊天,眼也不抬的。
只一名小宦官打了声招呼,“薛公子回来啦。”
少年薛朗点点头,掀开门进了房。
刚一进屋,一阵刺骨的冷意便扑面袭来,直寒到了骨子里。
安乐殿的主殿里铺着地龙,那些偏院里烧的炭火也配足了份例,按理说房子断不会这么冷,简直冷的像他之前住的草屋一般。
少年薛朗疑惑的看了眼炭盆,银丝细碳烧的通红,燃得好好的。
也无所谓,反正早冻习惯了,冷就冷吧。
少年薛朗没看到的是,他的房梁上正倒挂着一只鬼正在假寐。
鬼魂不似人类会疲倦,一日十二个时辰精神饱满,薛朗在皇宫里四处飘荡,无处可去,郁结在胸中的恨意直要把他逼疯,他不想再看凤宿,也不想去听秃驴念经,便干脆缩在少年薛朗的屋子里,谁也不看谁也不听。
他一待便是一天,鬼魂自带阴戾之气,直将烧的暖融融的屋子冻得像数九寒天的室外。
少年薛朗在屋里待了一会,便出门唤门口的小太监,“你们这,有没有书?”
小太监迷茫了一瞬,“书?薛公子想读书么?”
“待奴婢去问问常管事,公子想看什么书。”
少年薛朗支支吾吾,“就那些启蒙的书吧?越多越好。”
房梁上的薛朗蓦地睁开了眼,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过了片刻,俩小太监抬来一口大大的藤箱,其中一个小太监笑道:“常管事听说后便让奴婢们在库房里找来了这些书,薛公子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少年薛朗打开箱子看了两眼都看不懂。
抬手接过箱子,两个太监需合力才抬得动的箱子,少年薛朗轻轻松松便接了过来,口中道了谢。
小太监却搓了搓手,呵呵一笑仍旧立在门前。
少年薛朗不得其解,疑惑道:“你们”
两名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名笑道:“薛公子好力气,这箱子重的很,奴婢们抬过来花了好一番功夫”
少年薛朗终于懂了,将藤箱放进屋,从袖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灰扑扑的钱袋打开——里面只有一吊半钱。
少年薛朗顿了顿,将那半吊钱放进小太监手里,“劳烦二位了,你们拿去买酒喝。”
太监笑容一僵,接过钱塞进袖里,“多谢薛公子咧,那奴婢们就不打扰您了。”说完两人便走了,少年薛朗关上门,打开藤箱开始翻里面的书。
门外,小太监走的远了,才摸摸袖子里的半吊钱,把它抛出来甩了甩,嗤道:“穷鬼。”
薛朗身子一荡,从房梁上翻坐起来,改倒挂为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薛朗翻书,眼神冷冷带着嘲弄。
☆、8.除夕
过了腊月二十,宫里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为过年做准备。凤宿乘着小轿一路走来,宫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却井然有序。
倚翠宫里更是热闹,掌事姑姑忙前忙后的指使着宫人们打扫,“房梁上边来个人好好擦擦,只擦一遍怎么行?熏香怎么能用伽蓝?娘娘不爱这味道,是谁添的香?”
待凤宿进殿,宫人齐刷刷的行礼,掌事姑姑道:“娘娘在后院。”
凤宿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
倚翠宫的后院本是一处小花园,自湘嫔入住后,便辟了一半改成了菜园子。
凤宿走到后院,果不其然,湘嫔娘娘正拎着锄头亲力亲为的种菜。
“呀,小宝来啦。”湘嫔将手上锄头交给身后宫女,上去作势要搂凤宿,凤宿面色一变,宫女低声道:“娘娘擦手。”
湘嫔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宫女递上来的绢帕擦干净手上的土,弯起眼笑道:“瞧我,太着急了,差点把小宝的衣裳弄脏了。”
湘嫔抬起脸来,那张脸素净不施脂粉却堪比天姿国色,乃是浑然天成的美人,尤其是弯起眼来笑的时候,一双眸子仿佛会说话似的,灵动纯洁如二八年华的少女。据说皇帝最喜欢的便是湘嫔这一双眼睛,说她这一双眼睛最是天真无邪,忍不住要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双手奉予。
凤宿肖母,美貌和面相都随了湘嫔,他低垂着眼微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是十足十的纯良无害。
“怎么穿这么薄。”凤宿触到湘嫔的手,一片冰凉,皱着眉头吩咐宫女道:“去把大氅拿来。”
“不怪她们,我在翻土,穿厚了不好活动。”湘嫔拉着凤宿,“屋里坐屋里坐,外头风大。”
凤宿微微皱眉,“与你说了多少回,你身体不好,冬天就少干这些,让下人们去弄就好了,你春夏时候想怎么种便怎么种。”
“凶得不行。”湘嫔撇撇嘴,“好啦,我以后穿厚点还不成么?”
凤宿不说话了,湘嫔瞅见他脸色不好,知道这儿子又不高兴了,于是讪讪道:“我这些菜,我都拿他们当孩子养,哎,你又不常来陪我,娘闲的发慌”
合着他和那些菜都成了一个等级的了。
“见儿子一面难得很呐,又要找皇帝代为说情才能催着亲儿子来,难得很难得很呐——”湘嫔长吁短叹,意味深长道。
凤宿:“”
于是凤宿只得低头道:“儿臣错了。”
湘嫔哼哼了两声,凤宿尴尬的强行转话题,“园子里种的是什么?”其实他不明白湘嫔一年四季都在种些什么,连冬天也要种,哪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种?
“我种了点萝白,冬天冷,菜养不活,只能种点这个了。”湘嫔立刻来了劲,兴致勃勃道:“待会留下来用饭?我给你炖个汤?”
“用萝白炖点鸡汤?还是排骨?你想喝什么?”
仿佛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凤宿立刻摇头,“儿臣刚刚用过饭了。”
湘嫔沮丧的叹了口气。
凤宿松了口气。
“对了,我给你缝了个东西!”湘嫔忽然兴奋道。
凤宿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湘嫔这么兴奋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湘嫔跟个小姑娘似的跑到内间,从妆台里翻出了个烫金漆的镂空匣子,凤宿好奇的瞅了过去。
匣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织得七扭八歪的络子,用青色的线织成结,再混着金银双色线缠了边,底下还坠了枚通体白润的玉坠,流苏柔软的垂了下来只不过长长短短有碍观瞻就是了。
两枚络子的玉坠一大一小,凤宿认出来了,这玉正是前年上供的那块羊脂白玉,这块玉纯白无暇,细腻华润若凝脂,在日光下几近透明,当时上供的官员将它吹捧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皇帝便将它送给了湘嫔,说可以给她打镯子
没想到,湘嫔竟将它做成了两枚玉坠?
湘嫔取出来小的那枚,弯下腰,系在凤宿的腰间,笑吟吟道:“给你们父子俩一个做了一个,一大一小刚好,络子打起来可难了,娘手疼。”
凤宿忙道:“伤哪了?”
湘嫔委屈巴巴的伸出手,凤宿连忙去看,岂料对方手腕一动,手疾眼快的在凤宿脸上捏了捏——
“逗你呢,现在摸小宝的脸可真难啊,明明这么好捏”湘嫔得意的冲他眨眨眼。
凤宿:“”
日常寒暄完,凤宿彻底无话了,他本就觉得与湘嫔有点无话可说,总是跟不上对方天马行空的思路。说起来,从小到大,湘嫔关心的也就是,吃什么?玩什么?种的菜如何了?
唠唠叨叨的,像个普通妇人般,净是问他饮食起居如何,旁的主意都无,也不会像别的妃子一般给儿子出主意拉门路,偏安一隅的缩在这一方宫殿里,对别的事不闻不问,连自己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傻兮兮的笑脸相迎
果然,湘嫔问道:“最近玩了些什么?”
“没玩,一直在念书。”凤宿无奈道,忽然感觉有了话题,于是便多说了一句,“明日起便放假了,年后才会继续读书。”
“那可以玩上十几天了。”湘嫔笑道,“你们先生管的也太严,小孩子就应该多跑跑跳跳,整日压着死读书是怎么回事让你多吃点核桃,上次给你送的核桃吃了没。”
“太涩。”凤宿心说少傅讲的太无趣,我们其实根本不听课嘴上道:“书还是要好好读的。”
“你们那书我也会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不是?”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是《千字文》。”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少年薛朗一面翻书一面低声念道,太久没有看书,许多字都不认识了,如今只好边翻着注释边看。
常保让送来的是《千字文》c《大学》c《论语》等启蒙书籍,少年薛朗看完书,又照着帖子开始临字。
他力气大,控制不好力道,下笔时候写的字歪歪扭扭,重一笔轻一笔的。
直到天色渐暗,他掌起油灯,仍旧在磕磕绊绊的读书习字。
薛朗飘过来扫了一眼,嘲道:“你再怎么学,人家都不会瞧你一眼,蠢货。”
“愚不可及。”
“人家看你一眼了吗?你头悬梁锥刺股有用吗?薛朗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贱得慌?”
他围在少年薛朗身边絮絮叨叨,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好像被骂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薛朗干脆坐到少年薛朗对面,看着对方临字帖,油灯的火焰登时劈啪作响。
他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年少的自己,“你倒是忠诚得很不想给他丢人,想给他长脸么。”
“‘薛郎君前程似锦,凤宿怎么敢阻郎君前途?还不得赶紧恭送出殿,盼望郎君日后飞黄腾达,好提携凤某一二。\'”
薛朗神经兮兮的掐着嗓子,怪模怪样道。
这是当年,他初被皇帝赏识,赐予官职时,凤宿说的原话。
当时他惊呆了,怎么都不明白,那样光风霁月,温软善良的凤宿,为何会说出这样的刻薄之语。
他附在少年薛朗的耳侧,恶劣的低笑着:“你的殿下,从来没相信过你。”
夜里,安乐殿里的太监来敲门,送来一个竹筐,说这是湘嫔娘娘亲种的萝白,听说薛家公子也住这里,便着人送来一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