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弑君
少年薛朗心里流过一阵暖意,问:“那殿下?”
小太监笑道:“殿下那也有,您放心。”
安乐殿,凤宿望着门口那两大筐萝白,一筹莫展。
安乐殿里设有小膳房,掌膳食的宫女搓搓手,“主要是娘娘亲种的菜,奴婢们也没有福分吃不是?也不好直接拂了娘娘的意,总得意思意思做两顿殿下您看想吃点什么?”
安乐殿上下皆知,三殿下无肉不欢,最不爱吃的菜便是这又大又没味道的萝白了。
凤宿扶额,“你随便做吧”
宫女应了,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娘娘方才吩咐,让您记得多吃核桃,刚刚又派人送了两篮蜂蜜核桃”
凤宿:“”
脑中灵光一闪,凤宿立刻道:“给薛朗送去,就说就说给他当零嘴吃。”
崇文馆放了假,凤宿便没有再搭理过少年薛朗,少年薛朗去了安乐殿几次都被打发了出来,便只好每日在院子里读书。
他字没认全,书读的特别艰难,磕磕绊绊念了几日还是没多大进展,薛朗也没再出去,整日飘在偏院里看少年薛朗读书。
凤宿倒是派人送过两次核桃,少年薛朗舍不得吃,便放在桌上,每天拿出来几个,吃的小心翼翼的。
不知不觉便到了除夕这日。
过年了,少年薛朗就算常住宫中,此时也得回家过除夕去。
薛府的马车载着少年薛朗渐渐离去,薛朗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他跟到围墙边上,缓缓的伸出手,探出宫门——
手穿过去了,那堵看不见的墙,消失了
☆、9.宫宴
薛朗终于想起来,他是在薛府睁开眼的,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像释清说的那样,被皇宫禁锢。
禁锢他的是少年薛朗。
薛朗猜测,他应该离不开少年薛朗一定范围,以少年薛朗为中心,画了一个巨大的囚牢,只有少年薛朗走到哪,他才能跟到哪。因为少年薛朗离开了皇宫,所以他才能离开皇宫,一旦少年薛朗回来了,他便也出不去了。
薛朗往前走了几步,跨过巍峨的朱漆宫门,终于走出了这座如同囚牢般的皇宫。
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点高兴,他回过头,这才发现,原来这堵宫墙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他终于能离开这座皇宫了,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一介游魂,去了又能做什么?
薛朗脚步顿住,缓缓地,缓缓地,退了回来。
他应该去找一个人。
这样想着,薛朗转回身,朝皇宫深处飞去。
除夕之夜,整个皇宫一片喜气洋洋,各宫各殿挂满了灯笼贴了春联,连路上的树枝上也挂满了小灯笼,各宫嫔妃皇子公主,纷纷盛装出席,参加宫宴。
凤宿今日特地戴了湘嫔送的玉佩,到了殿里,果不其然看见皇帝一席正装,腰间也坠了那枚不伦不类的玉佩。
大启尚“火”,皇袍为正红色,以黑金色为辅,那黑络子打的七扭八歪,织的细细密密,可以看出来主人确实花费了心思。然而佩在庄重肃穆的皇袍上,仍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除夕宫宴乃是家宴,并不过于正式,所以就算皇帝佩这样一条玉佩,也无人敢说什么。
皇帝坐在正席,左右两侧分别是皇后和贵妃,宫宴按照妃位品阶来排序,依次本该是四妃,接着才是嫔位。
可是湘嫔竟被安排在贵妃下首,将一众位阶比她高的妃子挤了下去,众人面色如常,仿佛早已习惯。
荣贵妃特意嘱咐凤延和凤容锦少闹事,凤延今日努力的缓和心态,用吃食哄得凤容锦心花怒放,居然没有给凤延找茬。
俩人正亲切的表演着兄恭妹友,这时候凤宿进来了,他一进来,凤容锦嘴里还叼着龙须糖,含含糊糊喊着“宿宿”就要往凤宿身上扑。
凤延心中暗骂“叛徒!”,眼睛瞥到门口的凤宿,一扫对方腰间,眼神立刻变了。
他再不着痕迹的瞥一眼皇帝腰间,也是同款的玉佩,那络子打的歪七扭八,定是出自那村姑的手笔——
可真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令人作呕。
凤延感觉胸口堵得慌,一瞬间什么心情都没了,再看一眼席间的荣贵妃,似乎正言笑晏晏的与皇后交谈着什么,根本无暇关心这边的事情。
而湘嫔正肆无忌惮的和皇帝眉来眼去。
放浪不堪,乡下做派,凤延内心冷嘲。
“二弟?”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道。
凤延一怔,坐在对面的太子凤怀城执壶倒酒,推给凤延,“二弟在看什么?”
凤怀城与兄弟几人长得不像,他长相随皇帝,眉宇宽阔,长得剑眉虎眼的,妥妥的武人长相,眉眼间依稀可见阴戾之气。
他额头上有道未愈合的疤,用头发盖着并不明显,据说是前几日惹了皇帝不快,被盛怒的皇帝当场用墨砚砸的然后便传出太子被禁足东宫的消息,直到除夕这日才被放出来参加宫宴。
凤延敛了心神,接过凤怀城推过来的酒盏,拿在指间把玩却不接话。
凤怀城俨然一副大哥做派:“最近功课学得如何?”
凤延心说怎么一个两个都问我功课,敛去眉间燥意,回道:“在读《昭明文选》,学做文章。”
“诗固然要读,但史书策论更不可懈怠。”凤怀城微微颔首,淡声□□道。说罢转头去看那边玩的正欢的凤宿和凤容锦,凤延对着他的背影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三弟倒还是孩子心性。”凤怀城道。
凤延呵呵一声,心中万般吐槽,嘴上却不接他的话茬。
变故突生,席间一名妃子忽然捂住唇干呕出声,众人登时侧目。
“臣妾失仪呕”妃子慌得汗都流下来了,作势欲跪拜,皇后温声道:“看惠妃妹妹的样子,倒是与湘嫔妹妹害喜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皇帝蹙眉道:“请太医来。”
惠妃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太医探过脉后,宣告了这一喜讯。
皇后笑吟吟道:“恭喜惠妃妹妹,到时候宫里又能热闹了。”
荣贵妃美目流转,目光定在惠妃的小腹上,红唇微勾,笑道:“是呢,就是不知道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说起来,宫里都好多年没有新的皇嗣了呢。”
这一句落,惠妃脸上笑意一僵,悄悄的瞥了眼湘嫔,掩在袖中的手竟开始发起抖来。
并非是没有皇嗣的自从凤容锦后,宫里曾有两位妃嫔有孕,但都无一例外的没有保住
据说当年荣贵妃怀凤容锦的时候,也差点没有保住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怀疑,是湘嫔暗中动的手。
据宫里的老人说,湘嫔早些年进宫的时候,性子并不温吞,有不长眼的妃子惹了她,她眼也不眨就卸去了别人两手的手腕
于是大家都说,乡下人蛮劲大,那村姑是个心狠手辣的,别跟她硬来,又不是乡野泼妇,非要动手动脚的打架。
因为大启极为看重出身,且不说达官贵人都讲究门当户对,皇帝选妃更是严苛,凡家中四品以下官职皆不得入宫。结果这一任皇帝偏偏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村妇,更将她封为嫔位这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先例,惊掉了无数下巴。
后来湘嫔收敛了许多,许是被皇帝教训了,但是恩宠依旧,于是众人便不敢再去明面招惹湘嫔,私底下都‘村姑’‘村姑’的喊她。再后来大家发现这村姑是个一根筋,便明里暗里的讽她,仗着湘嫔没学识听不懂,当面引经据典的卖弄诗文嘲讽她是‘女屠户’。
因为湘嫔深居简出,不争不抢,后来众人也就渐渐不把她放在眼里。直到她生下了三皇子凤宿,皇帝又宠爱有加,再到后来荣贵妃的二胎差点没保住,之后的妃子又纷纷滑胎众人这才开始慌了——
湘嫔,肚子里的谋划可不少呢。
惠妃回去后便心慌意乱,全然没有怀上皇嗣的喜意,立刻着心腹清理宫殿,拔出好几个眼线。又令家里通关系,拨来两名医女随身伺候,饮食及贴身之物都要经过好几道检查。
次日,各宫送来贺礼,俱是些镯子钗环布料等物,皇后还送来一副长生锁,荣贵妃也送来一盒老参,湘嫔的贺礼则是一副玉器和一蛊亲手熬的红枣核桃粥。
惠妃本就如惊弓之鸟,登时变了脸色,“她这是什么意思!”
倚翠宫的宫人神色略有茫然,“这是湘嫔娘娘去年种的红枣,娘娘说红枣最是滋补,便和药材熬了粥,让奴婢送了过来。”
着急之下没控制好表情的惠妃松了口气,笑容僵硬道:“放着吧,代我谢过湘嫔娘娘好意。”
倚翠宫。
屏退下人后,凤宿简直怒不可赦,“都与你说了!吃食什么的不要送!这不是给人话柄么?若是有人要借机陷害——”
平日里凤宿对湘嫔的态度俱是‘是是是’‘好好好’的敷衍,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湘嫔发火,湘嫔吓了一跳,陪着笑脸哄儿子,“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就送碗粥么?惠妃平时与我关系好,孕妇最需要补身体,我便想着我这有些红枣药材,给她熬一熬送过去。”
凤宿冷笑出声,“人家不过就是对你客气些,这就叫好了?惠妃私底下和皇后一派,不算计你就不错了!”
湘嫔头一次见凤宿尖锐刻薄的样子,一时有些懵,“你怎么”
“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嗨,多大点事儿,小孩子家别想那么多”湘嫔讪讪道。
凤宿冷冷道:“我十四了。”
湘嫔梗了一瞬,讪讪笑道:“惠妃和皇后一派?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皇后姐姐看起来也温温柔柔的,是个好人。”
凤宿刚刚降下去的火气又让湘嫔那句‘是个好人’给激起来了,忍不住扬起眉尖锐道:“恐怕宫里大部分人对你来说都是好人吧!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们私底下怎么编排你算计你?要不是我处处替你提防张罗,恐怕你早就被人骗得团团转了。
凤宿顿了顿,还是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这皇宫龌龊肮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目的,拉帮结派,曲意逢迎,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算计得体无完肤。
他一直不明白,他的这位娘,是怎么做到宫中生活十余年依旧天真单纯的?是父皇将她圈养的太好了么?
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别人是母亲替儿子操心,到了他这,却要处处替母亲操心。
“小宝。”湘嫔低声道,垂下那双似藏了星辰的明眸看他,眼里似有哀伤,“我是你娘。”
凤宿一怔,喉咙里一阵涩意,垂下头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睫颤了颤,低声道:“儿臣错了,对不起,母妃。”掩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