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虽不知许缙为何至今仍对自己当时的举手之劳念念不忘,但是沈惊鹤向来奉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认可了许缙,就自会放手让他去做事。
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惊鹤挑挑眉,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客人终于到了。他放下窗口薄薄的纱帘,遮住了所有可能窥探来的目光,转身走回落座。
先推开房门的是阮淩,他冲着沈惊鹤一眨左眼,侧开半边,让出来身后一个文质彬彬的身影。
那身影的面容却并不很熟悉,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开口的声音温文有度。
“下官,见过六殿下。”
第103章
“宋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沈惊鹤迎上前将人扶起, 双眸含笑。
清流官员由于籍贯、座师、文宗等诸多不同, 内部更有分支。眼前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清流一脉里另一支的中流砥柱,名唤宋乐水。比起阮淩一系对沈惊鹤的鼎力支持,宋乐水一系则在朝中向来以超脱闻名, 不偏不倚,独善其身, 却拿捏着朝中舆论的命脉。
不过, 同在清流,即使支系不同也难免多有交集。今日里能请动平日对朝政争斗唯恐避之不及的宋乐水, 也是托了阮淩的帮忙牵线。
沈惊鹤亲自将人迎到座前坐下,紫砂壶壶盖半掩,却遮不住里头不断翻腾弥漫的醇厚茶香。
“宋大人来得正巧, 茶刚煮好,还请先用些吧。”
宋乐水面对沈惊鹤的礼贤下士,面色却依旧淡淡, 不过还是依言轻啜一口茶水。
“山川精秀所钟, 岩骨花香之胜。”宋乐水两眼一亮, “果然好茶。只是以往似乎从未喝过这般品种?”
沈惊鹤但笑不语。
阮淩见状,自顾自倒了一杯, 挑眉道:“宋大人有口福, 这是今年第一批送进京的茶叶, 几多王侯将相都求而不得。你未尝过此般品种, 我倒说一说此茶名姓,你看看识得否。”
他放下茶盏,口中朗声。
“丹山碧水之乡,月涧云龛之品,乘雷而摘,拜水而和,正是南越东牟晚甘侯!”
宋乐水一惊,再低头看去,这手里茶盏中微微滢漾的澄澈茶液便无端重了几分。
沈惊鹤在南越的事迹早有当地官员上书为其请功,百姓们自发制的万民伞、铭德碑自也做不得假。宋乐水虽然身在京中,但开梯田种稻种茶之事轰动全朝,他又怎会没有耳闻。
他叹了口气。茶味已是至美,然而茶间浓情,茶间挚意,茶间真心,哪一样又不是美甚?
“我在南越时的属吏传信过来,言道今年茶产大获成功,摘下的茶都顺着新开的路运往苏郡了。”沈惊鹤云淡风轻放下茶盏,“第一年重在实验,连我也只讨得了一小包茶叶。不过等到过两年走上正轨,这京中的各大茶楼,想必茶单上要再添新客了。”
宋乐水不语,眼中神色复杂。他一向洁身自好,对党争更是作壁上观不欲卷入。今日会答应前来茶楼,一是拂不开同僚阮淩的面子,二也是想借此机会表明心志,请六皇子不必再多费心思。
然而此时捧着手中这一盏寄托着南越黎民希望的茶水,再想到那东南一隅百年来妇孺皆知的穷苦困顿,舌尖却不知为何变得似有千斤重,原先打好的腹稿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沈惊鹤见他沉默,没有穷追不舍,只是与阮淩暗自交换了一个眼色,带开话题。
“其实,今日邀宋大人前来,品茶倒是其次,我还有一件事欲与宋大人商量。”
宋乐水闻言松了口气,心里因他的体谅油然而生两分感激,面上笑意也真挚了些许。
“不知六殿下相邀所为何事?”
沈惊鹤这回却没有立即答话,他沉吟了片刻,才肃正神情,郑重其事地开口。
“天下诸事,文教当先。然而学府多为官宦子弟所把持,就连泱泱京城,为布衣学子所设的也只有白鹿书院一处。我在南越时,见识到当地推行文教的艰难。从那时起,我便一直想为寒门士子扩张书院,聘请宿儒,好让天下有志于学者,皆可得入学堂。”
宋乐水心神巨动,怔怔望着目光坚定的沈惊鹤,却是一时失言。他本出身小官吏之家,一路勤学苦读能有今天的位置,已是深知不易,更别提那些真正平民门户中一心向学的学子。不是未想过改变眼前现状,只是一直有心无力,碰壁多了,这份心思也便渐渐息了。
只是,在今天,却有一位真正有能力改变朝局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说出了他埋藏多年、甚至连自己都快忘却的心事。
而这份心事,终究没有忘却,反而因年岁倾轧而弥坚。
宋乐水低下头,沉默半天,再抬起头时,看向沈惊鹤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殿下,这是利国利民的善事,也是下官的毕生追求。下官愿意和您详谈扩张书院之事,只是……”
宋乐水顿了顿,神色肃冷,“只是下官从入朝至今,素来秉承中直,不欲攀附。下官只能答应您此事,别的承诺……还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宋乐水话说得坚决,沈惊鹤脸上却丝毫没有被婉拒的难堪或失望。他笑容依旧,光风霁月,微微一颔首:“宋大人言重了。我所向宋大人相求的,本也就只有此事罢了。”
闻之,宋乐水神情更加复杂,但到底没再说些什么。又茶过几巡,临告别前,宋乐水在阮淩的指引下站起身,忽然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话。
“殿下若有一日能同风起,大鹏翼蔽之处,定成万民之福。”
说完便行礼匆匆离去了。沈惊鹤往前两步,没多相送,只是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笑意更深。
有这一句话,够了。
……
沈惊鹤手下暗线放出去打探消息,其中重要的一块就是想办法获取更多三皇子近臣的情报。只是三皇子防范极严,如今正逢关键时机,言谈行事更加谨慎。虽然追踪多日,获得的也大多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把柄。
沈卓轩还为此特意找过沈惊鹤一次,问他是否要将人手收回投入别处,只是沈惊鹤思来想去,还是摇摇头阻止了。
人非完人。更何况有时候,越到焦急之时,反而越容易自乱阵脚。
这一日,沈惊鹤出外办事回府,刚踏进房门,就看见梁延背对着房门端坐沉思,指尖似还捏着一份传书。
“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沈惊鹤信口问了一句。乾坤听书网 www.qktsw.com
梁延回过神来,将传书放回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桌面。
“还是盯着杨廷澜那批人回禀的……他还是老样子,上朝,回府,偶尔与三皇子会面,没什么反常,只是前几日出城时顺道拐去了城郊的佛光寺,耽搁了半个时辰才走。”
“怎么,平日手上沾了杀伐,良心难安时也会去求神拜佛吗?”沈惊鹤漫不经心笑道。
“我却觉得有些古怪……”
梁延沉吟一刻,倏尔站起身来,翻检起以往存于暗格处的情报机密。沈惊鹤颇有些莫名,但也是下意识起身问道:“要找什么?我来帮忙。”
“不用,我就是觉得以前还见过这座寺庙出现。”梁延没回头答道。
不知翻检寻找了多久,梁延终于把所有关于杨廷澜的情报挑出来,一封一封仔细看过去。等到全部翻阅一遍后,他又单独挑出两份情报,再把剩下的全都推到桌角一边。
“你看。”梁延将它们递给沈惊鹤。
沈惊鹤接过也认真查看起来。这两份情报一份是两个月前的,一份却是足足半年前的,上面都记录了一段时间里杨廷澜的生活轨迹。早前情况不算吃紧,杨廷澜的活动范围也比如今大了许多。花市,酒楼,友邻,茶馆……可两份情报无一例外,佛光寺的名字都赫然出现其间。
沈惊鹤的眼神也跟着变了变:“当时杨廷澜半个京城都转了一遍,我们自然不会注意到其中这座佛寺。可是如今暗流涌动几乎已经要跃然明面,他还是突兀地再次出现在佛光寺……他到底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梁延两指夹着情报从沈惊鹤手中抽出,搁到一边,眼底冷光闪烁。
“要想知道,亲自去一趟便是了。”
京郊,天边染上一片暮色,晚风轻拂过树林,传来林深处古朴肃穆的钟声。
京城附近东有大镇国寺,西有青莲寺,皆是香火鼎盛香客众多。相比之下,藏在京郊树林中名声不显的佛光寺规模便小了不少,天色一暗,几乎都见不到车马经过。
“看来这地方真有古怪。”
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门庭冷落而紧紧掩着的寺门,沈惊鹤抬起头,目带审视。
沈惊鹤和梁延出发前乔装了衣物,又拿之前向萧宁讨的药物修饰了面容,如今一眼望去,看起来只不过是小有几个钱财的富家公子,却是无人能想到伪装之下,一个竟是当朝皇子,另一个则是战神将军。
“古怪与否,一探便知。”
梁延勾起唇笑笑,并肩同沈惊鹤往前,不疾不徐叩响了寺门。
没过多久,隐约听见一道杂乱的脚步声。“吱呀”一声,紧闭的寺门被推开,从门缝间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吃惊地看着他们。
“两位施主,天色已晚,本寺已经闭门谢客了。若是想要上香,还请明日早些来吧。”
小沙弥话音刚落,就见着左边那个笑意清浅的公子走上前。那位公子五官单看并不出众,但不知为何,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就格外顺眼,自有一股使人如沐春风的气质。
“小师傅,这么晚还来打扰,我和表哥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位公子开口的声音也很柔和亲切,倒是他一身黑衣的表哥闻言身子似乎僵了僵,冷峻的面上细看好像有几分无奈。
“我和表哥今日在郊外出游,一时兴起,不知不觉忘了时辰。直到天色黑下来,这才发现已过了城门落锁的时间。”那公子苦恼地皱起眉头,让人看了有想伸手抚平的冲动,“这郊外一时寻不到人家,只好前来贵寺投宿,还请小师傅通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