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梁延难得有些郁闷,他默然看着桌案边摆着的一本厚厚的《孟子》,还是忍不住转首深深盯着沈惊鹤,无奈地叹问道:“……六殿下今年年方几何?”
沈惊鹤自然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手段幼稚,可是他却根本就满不在乎,心情明媚得恰如秋日的暖阳,唇畔笑意怎么都止不住。细数来,他前世今生不知用过了多少计谋。然而偏偏这可算作最为幼稚的一次,却让他获得了所有成功都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他的眉眼笑得愈发的弯了,不气不恼,只是伸手从他桌案边将那本《孟子》拿过,细心地翻开至第一页,放到梁延跟前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他朝梁延那头悄悄凑近了几寸,一脸诚恳真心的关切——假使忽略他语气中虽尽力压抑、却又根本藏不住的愉悦,“梁小将军与其有空关心我的年岁,倒不如先好生看看这本书。毕竟,它可是将陪你度过今宵漫漫长夜啊!”
梁延瞥了一眼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墨字,眉心狠狠一跳,不由得又别过眼来,磨牙看着眼前正幸灾乐祸的少年。
他眼角眉梢都跳动着雀跃的神色,眼睛像盈盈月牙儿一般笑得弯弯。撞见自己的视线,他只是神气地挑起一边眉。那张如玉脸庞向来是波澜不惊的淡然,此时因着那两分自得之色,却焕然满溢着动人而鲜活的灵气。
梁延垂眼望着他,明明心里合该恨得牙痒痒,可是看到他灿烂得有些炫目的笑颜,他却只觉得一颗心都无端软了几分,仿佛像被小爪子轻挠了一下微微地泛着痒。
他像对自己投降一般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双目,心中明白自己这回可真是彻底栽了。
执笔的右手因着腕上的伤痕仍有些不稳地轻颤,他无意识地扫视过书卷上蝇头小字,却根本分不出半分闲来考虑今晚该如何抄完这三万多字。
满心满眼里,他只觉得,那人怎么就能这般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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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秃期末季也不能阻止我发糖![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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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照例抽了两三人起来诵读经义后, 宋学录便开始顺着讲纲细细地捋着手中典籍,不时板着脸提醒诸学子们及时提笔记录。
梁延握紧手中的墨笔, 不露声色地瞥向自己的右手腕。
一道刀痕在袖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所幸伤口不深,又敷药处理得及时,因而并没有红肿发炎。然而刀痕最深处偏偏划过了腕节当中, 使得他在握笔施力时总是有些微颤。
“方才宋学录所言的那第二句……你的手怎么了?”沈惊鹤随意转过头想向他询问一二,目光却是无意间瞥见他轻抖的手腕。当下眼神一凝,伸手便想攥过他的手臂仔细查看。
“无碍。”梁延面色无波地以左手挡住,右手稍挪远了些,摆明了不愿多提。
沈惊鹤看着他的模样, 不由得皱起了眉。他瞄了一眼宋学录, 见他正专心摇头晃脑地诵着书上篇目,无暇顾及这处,这才坐近了认真地盯着梁延。
“你是不是想以后我受伤了也这样瞒着你?”
梁延眉眼微凝, 半晌才无奈开口, “不要这么说自己。”
说着他又屈起指节,按着民间传统的规矩,神色严肃地在黑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三下, 口中低声念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明明是个子已如此高大的青年, 此时却一脸认真地做着这般泛着些稚气的可笑动作。沈惊鹤看在眼里, 却是根本笑不出来。
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过梁延的手腕, 梁延这次却只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动作。
沈惊鹤小心地将他腕上的衣袖轻轻往上拉了一截, 露出了下面被遮掩住的蜿蜒伤口。那伤口显而易见是新伤,上面还覆着薄薄一层棕褐色的药粉,不仔细闻,却是根本闻不见其间淡淡的血腥气。
“怎么弄的……”沈惊鹤眼角微垂,有些心疼地皱起了眉。他伸出手指,似是想轻轻拂过这道伤痕,然而却在离手腕不足盈寸的距离顿住,抬头望向梁延静静不语的面容。
他想问问他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梁延的眉眼间分明蕴含着一丝祈求,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恍惚间都能听见那一声极轻的“别问”。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事已至此,纵然梁延不说,他难道又猜不出来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么?
心头微涩,沈惊鹤轻轻张开双唇,吐出的却是另外三个字。
“……疼不疼?”
梁延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面上也终于显露了些笑模样,“不疼。你忘了我可是南征北战数年的将军么?”
说着又别过头去,眼神微闪,在唇齿间含糊带过一句。
“更何况这伤如今看来,倒也是受得挺值的……”
“什么?”沈惊鹤只能看到梁延的嘴以极小的幅度动了动,却是根本无法听清他说了什么。梁延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将手腕轻松抽回,重新将衣袖往下扯了两分。
沈惊鹤不期然看到桌案旁安静摆着的那本《孟子》,眼中有一丝苦恼与歉疚。方才还是自己胜利的证明,此时看着它却只觉得恼恨无力。
“都怪我不好。”沈惊鹤低首,抿了抿唇瓣,“若我早知你手腕受了伤,就不会硬把抄书的活计塞给你了。”
他又想了想,目光无意识跟随着宋学录的身影移动,“要不等会儿散课后,我去找宋学录道歉解释一番?”
“你可千万别。”梁延看着他目光愈发坚定,连忙开口阻止,“若是依着宋学录那比石头还硬的脾性,少说也得冲你好生发一顿脾气。”
沈惊鹤还想出言再抗辩一二,可是望着梁延那比他还坚决的眼神,最终只能勉强作罢。他细细思忖着,忽然因为脑海中浮现出的一个点子双眼一亮,“有了!我今晚留在太学替你将书抄完,这不就是一个双全之法么?”
他的脸上又显出了自信飞扬的神色,仿若运筹帷幄决机千里般笃定自若,“你且放心吧,我摹写他人笔迹的功夫,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沈惊鹤犹自得意着,梁延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笑叹一声,“你这算什么?自作孽终自受?”
他又故作感慨地左手轻抚《孟子》靛蓝色的封页,冲着那本无辜的书自言自语道:“原来今宵将伴我度过漫漫长夜的,倒并不是你啊……”
沈惊鹤一噎,张口却半晌都不知说什么好。他脸上划过一丝恼色,暗恨自己怎么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是想坑一把梁延,最终却将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下次可再不能做这般赔本的买卖了……
蕴着秋日疏朗气息的清风拂过,墨香萦绕的卷页被扑棱棱地吹乱。沈惊鹤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将案上书卷翻回至原先的那一面,转过头时,嘴角却不听话地轻勾了起来。
……
“主子,您今日当真不回宫中去么?”
浅淡的暮色薄薄抹了一层云天,雏燕绕着江浦环飞一圈,倦倦还巢。成墨一手倚着门,探头探脑地犹豫发问。
“嗯,你且跟娘娘说我今日留在太学读书,好教她莫要担心。”沈惊鹤仍寻了他惯常去的那间侧院,同梁延一起准备今晚挑灯将那本厚厚的《孟子》抄完。
“这……当真不需要奴才留下来服侍您么?”成墨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惊鹤失笑,“不必了,不过是留下来抄一晚书罢了。不过你还是得回去同娘娘说一声才好。”
梁延静静听他们主仆谈了几句,这才开口轻声吩咐道:“明日你还是来得早一些,莫忘了带梳洗的东西和早膳来。”
“这奴才还是晓得的。”成墨迭声应承,又听得沈惊鹤交待了几句,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太学的学生早已四散回家,连成墨都走后,白日里人声鼎沸的书院蓦地一空,静静的院内唯有风拂过时的竹浪声,并着帘栊轻轻拍打着窗棂的声音间或传来。
沈惊鹤眯眼望了望透过雕窗洒进的缕缕斜晖,趁着夕照仍西悬于天际,提前点上了几盏灯烛。他随手抽出一张纸,将它放至梁延跟前,“你先随便写上几个字,我好想想如何描摹你的笔迹。”
梁延提笔的手顿了顿,抬起下颌稍思忖了会儿,尽量平稳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游云惊龙的大字。
沈惊鹤好奇地凑过去瞥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得连整个人都愣住。
倒不是说梁延写得不好,恰恰相反,这几个字笔力劲挺,铁画银钩,恰若鸿鹄高飞。只是……
“你写我名字做什么?”沈惊鹤莫名有些脸热。
“恰好看见你便写了。”梁延态度自若地将纸张旋转过来递给他,望过来的神色坦荡。
沈惊鹤瞄了一眼他,见他满脸正气凛然,只好也按捺下心中略有些不自在的感受,认真地琢磨起了梁延的笔势。
他的字迹正如其人一般,纵放流利,遒劲酣畅,颇有种汪洋闳肆的豪放之美。一眼望去,便知用笔之人是如何的坚毅刚正,挟着沙场纵横间睥睨千军的气概。
沈惊鹤以笔蘸饱了墨汁,在心中复刻再三横竖转折间的微妙笔势,这才沉稳地落笔。手腕翻飞恰如行云流水,不消多时,纸上那三个大字旁便又多了几笔墨迹。
“像么?”他胸有成竹地将纸朝梁延那头推了推,明明是疑问的口气,可是眉眼间却写满了自信。
梁延闻声垂头望去,看着那仿佛当真是从自己手中写出的两个字低笑出声,“你还当真是不肯吃半分亏。”
沈惊鹤侧首打量了两眼刚刚写下的“梁延”二字,愈看愈觉得满意,浑不在乎地挑挑眉,“左右我也恰巧只是看见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