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替身为后
贺珏揉了揉脑袋,从睡梦中醒来,探起上半身,问:“几时了?”
“辰时三刻。”
贺珏翻身而起,浑浑噩噩想起昨天的荒唐一夜,他仿佛写了一道旨意。
伺候的宫人们赶紧给贺珏更衣正冠,贺珏任由着他们行动,脑子里想着昨夜的事,他与靳久夜似乎饮了许多酒,那人的伤……
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早朝后再去看看吧。
“陛下可起了?”外间传来太妃急切的声音。
贺珏眉间毫不掩饰地皱起一道痕迹,他不喜欢有人到他寝殿来,太妃虽是他生母,也素来没有这般特权。
“朕起了。”贺珏走出去,身上的衣裳已然穿好,宫人们随着他的步伐,一边小心翼翼地配上饰物。
再有一个宫人捧着铜盆,另一人绞着帕子递到他跟前,“陛下请净脸。”
贺珏擦了脸,将帕子扔回宫人手里,再转角,便看到太妃在屏风外来回踱步。
“太妃何事如此着急,非要清晨到勤政殿来?”贺珏的语气透着不悦。
太妃却不管不顾了,直接道:“昨夜陛下拟了一道旨意,命中书舍今日宣发,可有此事?”
贺珏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他隐约醉了,脑子也不太清晰,仿佛靳久夜也同他说了些什么,他不甚在意,只知道是自己一直想做的。
“陛下当真要册靳久夜为后?”太妃急急质问,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眉目显得狰狞了许多。
贺珏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与太妃拉开距离。
他猛然想起昨夜那道旨意的内容了,脸上愣了愣。
太妃见此,心里有了底,连忙劝道:“册后一事不急于一时,陛下昨夜醉酒,想来也冲动了些,不如将旨意收回……”
贺珏却不承这个台阶,“不必,朕确有此意。”
“陛下!”太妃急唤一声,“古往今来,可曾有男子为后?陛下首开先河选男妃,朝野上下早已议论纷纷,若还要册男子为后,那天下人该如何看待陛下?”
“再说那靳久夜,一无出身二无品行,连样貌也不甚姣好,手上还沾着那么多条人命,连幼童老妇都不曾放过,多少人怕他惧他……他这样的,本就不该有好下场……“
“太妃!”贺珏怒斥打断,“太妃慎言!”
这么多年,贺珏从未在太妃面前发过火,哪怕再不悦,也仅是语气冷了几分,表面的母慈子孝尚在。
然而今天,贺珏身着朝服,以君王之威直接呵斥了太妃。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太妃吓得立时住了嘴,半个字也说不出。
身边的宫人都忍不住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第8章 那心上人,便是靳久夜罢。
贺珏到底不似昨夜饮了酒,心里存了几分理智,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只道:“今日早朝已然迟了,朕还要上朝,太妃请回。”
言罢便转身回暖阁,坐到椅子上,由着宫人替他束发戴冠。
方才太妃的话还响在耳侧,“他这样的,本就不该有好下场……”
贺珏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人都是这般看待靳久夜的么?
人前恭敬叫一声影卫大人,心底里却藏着这般龌蹉心思,他杀人如麻,手上沾的人命,哪一条不是为了他贺珏?
他身上的伤纵横交错,一层叠了一层,哪一道不是为了他贺珏?若没了靳久夜,他贺珏早二十年就死了。
旁人道他是个贤明君主,是个心善宽厚的主子,却不知道正是有人替他在黑暗中潜行厮杀,才换得这般光风霁月。
他自有万般对不起靳久夜的地方,靳久夜却从未辜负过他。
贺珏长叹一声,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陛下……”太妃撵了进来,全然不顾往日仪态,见到贺珏的背影,才沉了沉声,端出一副慈母心肠,“珏哥儿,听哀家一言吧,哀家是为你好。”
贺珏握紧了拳头,背对着太妃,并未回头。
太妃继续道:“哀家知道你对靳久夜的感情不一般,这大半年朝野动荡,想来也是因为他。可你若真心喜欢他,便册他为普通妃嫔也就罢了,越低调自然是越好的,若给他高位,岂不是置他于众矢之的?珏哥儿,男子入宫可谓是史无前例,旁人会如何说,你心里不在意,可他心里难道不会有些许失落?”
“他跟在你身边二十余年,劳苦功高,多少次以命相搏。可若因此得了后位,旁人恐怕只觉得他是以色侍人狐媚惑主,谁还会记得他是你最忠诚的下属最得力的臣子?”太妃能在宫里屹立几十年不倒,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这番话,自然也说到了贺珏的心坎上。
贺珏本就对靳久夜心怀愧疚,经此一言也软了脾气,觉出几分不妥来。
若非不妥,昨夜靳久夜也不会主动劝他了,毕竟以靳久夜的性子,哪怕自己让他去送死,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以太妃之见,朕该如何考虑?”宫人们替贺珏正好王冠,贺珏站起身,问道。
太妃心里一喜,面上却按捺住,“陛下便将那道旨意从中书舍撤回,只消说酒醉失言,自然能堵了群臣的嘴。再然后,令靳久夜参加秋选,按正常流程册个低位妃嫔,如此也全了陛下与他的心意。”
贺珏微微摇头,一言不发地往外头走。
早朝的时辰已然迟了许久,宿醉的头疼也隐隐作祟。
太妃跟了上去,“哀家做了醒酒汤,陛下可要饮下再去?”
贺珏扫了一眼太妃,“多谢太妃,不必。”
太妃并不失望,跟着贺珏出了暖阁,再一路行至勤政殿正殿,在大门前,贺珏站定了。
“太妃,你不必跟着朕。”贺珏道。
太妃讪讪地扯出一张笑脸,得不到贺珏的答案,她如何能心安?若让那个杀人如麻的影卫入主中宫,那钟家还有何余地在后宫立足?
“珏哥儿……”在贺珏踏门而出之际,太妃问,“你说的那心上人,便是靳久夜罢?”
贺珏顿了顿,某个名字在唇齿之间转换无数次,最终压在了心底,从此再也不必翻出来。
“正是。”
“那……”太妃急问,被贺珏打断,“如太妃所言,朕暂时不会册靳久夜为后,但朕既下定决心让他入宫,自然也不必再选旁人,秋选就此取消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贺珏往太极殿走去,随行的宫人跟不上,只得一路小跑。
太妃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贺珏远去,忽而身体晃了晃,被身旁的宫人搀扶住。
“他,他是铁了心吧。”
宫人未敢答话,太妃轻轻叹了口气,“再铁的心,也禁不住时日磋磨。只要后位尚在,一切都来得及。”
众朝臣一如太妃所想,尽管贺珏一意孤行,却备不住那后位空悬,百般劝说不下,便只能应了贺珏的话。
今年没了秋选,还有明年呢,明年还没有,自有后年。
那影卫皮糙肉厚,又不解风情,不过是一阵新鲜热乎劲儿罢了。
陛下又是个年轻气盛的正常男人,这一茬貌美如花的女儿等不及,自有下一茬青春靓丽的跟上。
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女儿了。
玄衣司。
从昨夜勤政殿起,自中书舍,再传到内阁,乃至整个朝堂,当今天子连夜亲提册后诏书,随后又早朝舌辩群臣,一人驳倒数十大臣。
这般疯魔张狂的举动,只为了一人。
玄衣司影卫大人。
“头儿还在屋里睡着么?”暗侍卫虽纪律严明,但备不住这个消息太过惊人,彼此也偷偷摸摸地议论着。
整个皇宫大内都显得浮躁了许多,仿佛有无数张嘴在悄声细语。
“我刚从那边换岗过来,听说头儿屋里的灯亮了一夜,似是凌晨才歇下。”
“头儿素来点着灯睡觉,也不知几时睡着的,你怎知是凌晨?”
“昨夜值守的耳尖,听到头儿半夜还在给自个儿换药,今晨有人进屋,也见到了屋里换下的纱布衣裳,岂能有假?”这人说得信誓旦旦,“这宫里边儿都闹翻了天,也就头儿能睡着了吧。”
“那样重的伤,换我肯定是扛不下来的。”有人道,“更别说那五十杖,我同屋那哥们身子弱些,今天还躺床上起不来,我也就运气好,那晚不当值。若我挨了那五十杖,只怕几日也下不了床的。天知道头儿是个什么样的狠人,我前儿个在头儿屋里跟着,亲眼瞧见那伤口深可见骨……“
那人提起这些,仿佛痛在自己身上,连牙齿都抖了起来,连嘶两口冷气,“头儿却连眉头不皱一下,这心性,非比寻常了。”
“生死营出来的,都是踩着同辈尸体爬出来的,哪是什么常人?”有人感慨道,“早先就听说头儿跟了陛下二十余年,平日里颇为亲近,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亲近。”
“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今日算是得知情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只可惜我瞧着咱们头儿是个不解风情的……”这话一出,好几人都笑了。
“别忘了头儿可是生死营的影卫,那地方断情绝欲,咱们头儿只怕从未动情过。”
“那可不……”
“正是如此……”
“可怜陛下……”
附和声四起。
换岗的愣头青刚过来,一脸不明所以,又想融进老鸟的圈子,“诸位哥哥在讲什么,陛下的心上人竟是头儿吗?”
老鸟们耷拉着眼皮不想理他。
他却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一个劲儿追问。
“好教弟弟知道,陛下的心上人真是头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