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纵横杀
盖聂曾经不明白卫庄为什么总是喜欢将一切示好看作是交易,后来他走出鬼谷,来到咸阳宫。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不能认同卫庄的思路,但并不妨碍与他合作。所以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有太多情绪:“小庄,这是两回事。”
卫庄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侧脸:“你似乎有些生气啊,师哥。”
盖聂眼神恍惚了一下,这句话当然这墨家机关城的时候,好像卫庄也说过。端木蓉因为他而遭受重创,墨家与流沙的联合的确是险中求存,经不起一点儿波折。他权衡之后,终究开口解释自己的去向:“此处往西南下山一炷香时间,有条溪水。”
卫庄闻言收回鲨齿,走回火堆之前重新坐下。
……
盖聂花了很长时间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堆在角落的干松枝已经铺好,最上层铺着卫庄的大氅,并不需要他再动手。
只有一堆松枝铺就的软垫,卫庄看来并没有因为内心不快与他划清界限的打算。此刻他已经躺在松枝层的一侧,呼吸绵长,仿佛已经昏昏欲睡,或者在运功治疗刚刚所受的内伤。
盖聂暂时打消了询问他刚刚蚩尤之力反噬的细节,这样一个晚上,他已经非常疲惫。躺着卫庄身边没多久,他也闭上了眼睛。
……
卫庄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有时候习惯真是忘记流年,鬼谷三年让他习惯了和盖聂呆在一起,昨天晚上他在听见盖聂回来的动静时,才真正让内功运行顺畅。
天下人可能都以为盖聂是个一诺千金的剑客,只有他知道盖聂随时可以背叛离开。
他控制住呼吸不变,睁开眼看向身边背对着自己,仍旧熟睡的剑客。
一刻过后,盖聂仍然未醒。
天光已亮,这是极少有的事情。
卫庄意识到了什么,手指一番,探上对方手腕的脉搏之处。
果然,脉象紧而有热。
卫庄百年难得一次良心发现,没有如同以往一般等着盖聂自己醒来。他回忆早年在鬼谷时所学,伸手在对方大椎、曲池以及外关处输入内力。大椎往下,便是督脉。卫庄扯开盖聂的夹袍,却是停下了动作。
衣袍散开了一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他背上交错的、摩擦而成的新伤。这是昨夜他的后背被抵在山洞石壁上磨伤的结果。盖聂没有上药,想必是因为他自己认为这种程度还用不着。
大约是溪水泡过,此刻伤口情况并不乐观。卫庄拧着眉,起身走盖聂的衣物里翻找伤药。此时二人在东郡的地盘上,无论是谁受伤都于行动不利。
卫庄心情很恶劣,不知道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盖聂。他没有刻意放轻动作,上药的时候盖聂已经清醒过来。受伤于盖聂并不陌生,不过上一次病倒却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也许是在镜湖医庄的时候。在回忆的时候,盖聂一般很少说话。
卫庄坐在一旁生火,嘴里却仍刻薄:“这种程度的伤,就能让你倒下。师哥,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不堪一击了。”
盖聂闭着眼睛感受了自己的内衣运转,并未受损,只是连日奔波不曾休息,适逢风寒入体而已。他看见火堆上边上有一只野鹿的尸体,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和食物炙烤散发的味道。卫庄或许说话刻薄,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没变。
盖聂重新闭上眼睛,像是回到自己地盘的猛兽,可以暂时安心舔舐伤口。他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想一下接下来农家的形势。
卫庄看着盖聂好似又睡了过去,目光转回火堆。
他心中暗自想道:岁星入月,逐相破军……按照盖聂的意思,这次影密卫押运的东西另有文章……有趣。
第五十二章 登高相望
山洞里火堆劈哩叭啦轻微作响,卫庄算着时间,拿了盖聂的木剑把灰烬里埋着的鹿的胃袋拨到一边,等盖聂再休息半刻就能食用。之前在昆吾他被盖聂重伤落水,盖聂在谷底照顾他时用过这个法子。
洞外传来虫鸟的鸣叫之声,远处或许还有别的野兽。卫庄支着一条腿,撑着鲨齿阖眼运功,片刻间睁开眼睛,起身走向洞外。
一只蓝色的蝶翅停止他指尖之上,鸟腿上系着一只小竹管。卫庄取下竹管,展开里面的羊皮纸低头去看流沙的情报。
等蝶翅飞走之后,卫庄转身,正好看见盖聂睁着一双眼睛看向自己。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下:“醒了?”
盖聂略略颔首,然后撑着地慢慢坐起来。等卫庄走进山洞后,他开口问道:“可是桑海有了变故?”
卫庄冷笑道:“李斯行动了,带着皇帝的旨意和帝国的军队,包围了小圣贤庄,逼着儒家掌门交出藏书阁的六国竹书,否则就按照谋逆不臣论处。”
盖聂拧着眉,半晌叹息道:“这是一场诸子百家的浩劫。”
卫庄愉快而冷酷地笑了两声:“六国已亡,这不过是效仿昔日周武王灭商书的做法。”他看见盖聂锁紧眉头沉思,就忍不住再刺激刺激他:“比起六国文书,你恐怕应该更加关心墨家去谈判的那两个人的近况。”
盖聂惊讶于流沙情报网的效率,他做出最坏的假设:“高统领和铁统领被田猛捉住了?”烈山堂是想用高渐离和大铁锤逼的墨家置身事外?或者用这两人的性命逼迫墨家选择烈山堂作为侠魁?这样的打算算得上有用无谋了。
卫庄嗤笑:“两日之前,我记得你并不赞同我联手对付田虎的提议。如今,你还这样想吗?”他最后的疑问带着微微上扬的调子,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盖聂神色平和,看向卫庄:“小庄,我说过,这是一个局。我以为你并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
卫庄把羊皮卷投入火中,看着火焰舔舐了手卷,冷哼道:“我还以为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他看了一眼没有打算继续开口的盖聂,用木剑把烤好的野鹿的胃袋拨到盖聂面前。
他是故意的。
盖聂看着被火气熏得焦黑的剑身,和散发着草糜味道的鹿胃,权衡之后决定暂时忽略剑的问题。早年在鬼谷时,卫庄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思想从不靠近灶间。按照仅有的几次经验来看,如果不小心流露出任何妄图指教的态度,后果往往都很严重。
……
李斯已经不年轻,任帝国丞相至今,早已位极人臣。世人只知李斯深得帝王宠爱,谁又知道他夙夜劳心的不易。
一连数日,他往返奔波于桑海和咸阳宫之间,待他回到咸阳宫的时候,已经非常疲惫。
冲冲梳洗整装,李斯驾车去往咸阳宫晋见帝王。往日帝王知晓他归来,都不会让他久等,因为他带来了帝王希望知道的消息。
然而这一次,李斯在咸阳宫并没有找到皇帝,内侍小声告诉丞相,皇帝陛下启程去了骊山督造陵墓工程。
李斯左右权衡,帝王此去骊山不知几日才回,儒家算得上诸子百家一大学术之首,烧书的事情可大可小,不能耽搁。只得让下人驾车出城,直奔骊山而去。
等李斯赶到骊山,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擦黑。
正要宦官通报丞相求见,却见一个小黄门看见李斯之后如蒙大赦、朝他飞奔而来,一近前来附身便拜。
李斯皱着眉头做了一个手势:“起来吧,不知陛下是否已经歇下?”
那小黄门面色慌张,低声对着李斯道:“丞相,陛下此刻还在骊山之上。”
这小黄门声音都在发颤,李斯并非一日伴君,当下沉下脸来低声喝道:“荒谬,这是什么时刻了?上山野地危险,怎么没有人劝谏陛下回行宫?”
小黄门一脸惨白,吓得哆哆嗦嗦:“丞相,并非奴婢不知劝谏,着实是陛下他、陛下他——”
李斯逼视于他:“陛下如何?”
小黄门为难再三,上前对着李斯低声道:“陛下近来多疑,此刻不肯让人近身了。丞相可算来了,还请随奴婢一道去面见陛下。说不得听闻丞相到来,陛下就肯听您一言了。只是,您身边的长随,却是……”
李斯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小黄门,此刻他在脑海中已经想过是不是罗网的人要假借帝王多疑、引诱自己独身进山,然后对自己不利。但不对,他日前见到赵高的时候,赵高明显对他示好。
李斯手背在身后,拇指与食指用力搓着,这是他思考的惯常动作。
——这个时候,不管皇帝是不是多疑,他都只能坦荡。就利益而言,赵高比影密卫更需要与他结盟。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公子扶苏。
……
骊山行宫外的便道上,皇帝的玄色长袍与夜色几乎合为一体,他的神情有些绷紧,有些压抑,显得有些暴躁。
在皇帝亲手斩杀企图劝谏皇帝回行宫的贴身太监之后,宦官和侍卫早已面如土色,就在他们束手无策不敢近前之际,李斯终于赶到。
皇帝看见李斯,对他倒是和蔼:“李斯,你过来。”
李斯上前靠近帝王,刚刚弯腰行礼,才叫了一声:“陛下。”就被皇帝一把扣住手腕:“李斯,李斯,你让他们都退下。”
李斯一怔,他察觉了帝王的不同寻常,不过仍是不露神色地用惯常儒雅的态度安抚帝王:“陛下莫怕,微臣来了。”说完,他朝身后侍卫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再退下五十步。
皇帝拖过丞相,低声道:“李斯,你来时,咸阳宫里可有异常?”
李斯只觉帝王抓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莫非当真咸阳有变?他连忙回忆在咸阳宫的诸多细节,最后才道:“不曾。”
皇帝沉默片刻,才道:“李斯,有人要暗中害朕。有人趁着朕眼有疾,用巫蛊之术要害朕!”
李斯大惊,忙道:“陛下何出此言?可是影密卫——”
皇帝却做了一个让李斯吃惊的表情,帝王露出担忧而警惕的神情,拉着李斯往林间树木丰茂的地方走:“隔墙有耳,有人窥伺左右。李斯,朕如今能够相信的,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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