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
我试着呼唤了一声:“阿瑞斯?”
我记得我被那张命运的纺布卷入时,阿瑞斯就在我边上,他一脸无措。
阿瑞斯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
我的臂腕上忽然一凉,我低头一看,我手上的剑消失了,我的手腕正被人握着,那是阿瑞斯的手,我顺着那手指,那手腕往上看去,我果真看到了阿瑞斯!他手里的长矛也不见了,我问他:“这里是塔耳塔洛斯吗?”
他摇头,仍抓着我,警觉地环视四周,问道:“这黑暗是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他奇怪了:“你不是光明的神祇,能洞察世间的任何黑暗吗?这世上也有你无法定义的黑暗吗?”
我说:“这不就是嘛。”我抽出手腕,侧过身子,“你大可不必讽刺我,我生来只有我天赋的神性,全知全能并非其中一项。”
我说:“或许我们在厄瑞玻斯的地盘。”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命运的织布里连接着的是无限黑暗的地底深处。阿瑞斯却说:“不,厄瑞玻斯的地盘不会如此安静。”
我问他:“你耳朵里没有那些停不下来的喧嚣了吗?”
他一惊,问我:“谁和你说过我被这些喧嚣困扰?”
我忙说:“是赫尔墨斯说漏了嘴。”我还接了句,“他说他用他的魔杖帮你入眠。”
阿瑞斯怒骂道:“多嘴的半神!“他不住地叹息,急躁地前后摸索,”虽然这里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安静,但是我必须回去。“他握紧拳头,捶向那根本打不着,穿不透的黑暗:“我必须回到阿佛洛狄忒的身边。”
我看着他,说:“是的,你必须回去,因为你爱她,非常爱她。”
阿瑞斯转头瞪我,怒目相向:“勿需讽刺我,阿波罗!”他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冷哼声,“关于爱,你又知道什么?你有过那么多情人,难道你就懂得爱了吗?”
我摇头,也开始寻找出路,但走来走去,我和阿瑞斯就好像在绕着对方打转一般,我看看头顶,伸出手,摸不到,我看看地上,踩了踩,我本好好地站着,这踩踏的动作却害得我立即往下跌去。可什么是上,什么是下呢?上是天空所在的地方,众神栖息的地方,是奥林匹斯之巅,是金碧辉煌的神殿,下是人间,是大地,是山川的根基,是哈迪斯的王国,是无边无界的地狱。可是这里没有天空,亦没有大地,没有金光绚烂的神祇,亦没有肮脏腐臭的游魂,我只能说我们是在朝着一个方向坠落,没错,我们——阿瑞斯也从那原先支撑着他站立的地方跌了下来。过了会儿,我又感觉我在往“上”浮,往与先前坠落的相反的方向飞驰,好像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在甩动着我,我说:“我们好像在围着什么东西旋转。”
说完,我和阿瑞斯对视了眼,异口同声给出了一个答案。
“卡俄斯!”
创世的神!卵形的空间!这里当然是黑暗的!埃忒耳和赫墨拉还未出生!这里当然是寂静的!一切纷争都还没来得及降临!
我们的话音才落,那操纵我们的大手突然停下了,周遭的黑暗剧烈动荡了起来,我们也跟着剧烈地摇晃,无法控制地到处乱撞,好几次还撞到了一起,我被阿瑞斯身上的铠甲撞得头晕眼花时,一道灰雾介入了进来,这黑暗被一分为二了!
灰雾裹挟着一部分黑往一个方向飘,它们这团混合物逐渐发白,逐渐透明,灰雾裹挟着一部分黑往另一个方向坠,它们这团混合物的表面逐渐粗糙,逐渐发黄,我和阿瑞斯急速地向那粗糙不平的混合物撞去,这时,一双金色的翅膀朝我们飞来,我和阿瑞斯赶紧抓住它,一人一边乘上了它。
盖亚从那粗糙的混合物里钻了出来。她吐出一口气,这气飘向那透明的混合物——从那里走出了乌拉诺斯。她们一个成了地,一个成了天。
世界诞生了。
我和阿瑞斯在金色的羽翼上绕着世界飞翔。三头的柯洛诺斯追随着我们,它也在绕着世界打转。我难掩诧异:“我们回到了创世的时代!”
阿瑞斯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回去?”
提坦尚未出现,宙斯尚未成为众神之主,奥林匹斯山此时仍还是一粒不起眼的沙砾。
我摇头,阿瑞斯说:“看来你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气愤道:“我早和你说了,我并非全知全能!我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的神性正在逐渐丧失,不然我怎么会连你都胜不过?”
阿瑞斯冲到了我面前,他先是想抓我,但我们乘着的那一边的羽翼正好一侧,他差点摔下去,他便松开了我,等到勉强稳住了脚跟后,他对我道:“在提洛岛上,你本来有机会。”
他鹰隼一样的眼睛里投出两道冷漠阴森的光芒,我一阵头痛,扶着额头说:“我不知道。”我又摇头,说,“可能提洛岛抛弃了我,保护了你,它不需要我了,你将成为它新的主人!”
阿瑞斯没有接话,我也无话可说,我们无言地坐在同一边,柯洛诺斯仍紧紧跟在我们身后,海洋出现了,尼克斯和赫墨拉在我们身边沉默着奔走,一时黑夜更快,一时白昼追赶了上来。大地上一片荒芜,海面上波涛汹涌。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俯身抚摸那金色翅膀的羽毛,哀求道:“一切的主宰阿南刻啊,请把我们带会奥林匹斯山吧,我向您道歉,是我斩坏了您女儿们的织布机,您请惩罚我吧,我甘愿受罚,您请将我困在无法逃脱的时间里吧,但是请送走阿瑞斯,他何其无辜。”
阿南刻一声不吭。尼克斯跑到了我们前头,掀起一张黑色的斗篷,盖住了我和阿瑞斯。阿瑞斯说:“或许他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他又说:“不必为我求情。”
我问他:“难道你不想回去找阿佛洛狄忒吗?”
他反问我:“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我说:“我的神性正在丧失,或许我该待在这里,我无法再带给人们神谕,我看不到任何未来的景象了,有什么东西蒙蔽了我的视野,有什么东西占据了我的心……我正在变得脆弱,阿瑞斯,我正在变得不堪一击,我会变得不堪一击……“
我与他的战斗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抚摸着阿南刻柔软的羽翼,北风出生了,她拂动我的头发,东风也来了,她吹乱了我的思绪,我说:“我会无法保护我的城民,我的神庙坍塌了,我的弓箭不再百发百中……”
我笑了笑:“很快,一个普通的希腊人就能胜过我。”
阿瑞斯站着,赫墨拉来了,卷走了黑夜的斗篷,一瞬间,白光普照,阿瑞斯的影子盖在我的身上。我轻声说道:“他们会抛弃我,就像抛弃你一样。”
阿瑞斯说:“不,你是光明,纵使你一无是处,人们也会记得你,他们只是会抱怨信仰光明一点用处都没有,黑暗要降临还是会降临。但是你的存在告诉他们,这世上是有光明的。”
我说:“战争也会给他们带来无上的荣耀。”
他说:“有时候也会带走他们的生命。”
我说:“阿喀琉斯在英雄史诗里永垂不朽,他永远是希腊第一的勇士。”
阿瑞斯说:“他尚未听到战争胜利的凯歌就死去了。”
“这是他的命运。”我说,“永世流传的芳名不重要吗?谁会记得每一个赢下特洛伊战争的希腊战士的名字?”
阿瑞斯低吼道:“命运,又是命运!”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涨红了,怒气冲冲地说着:“普通地出生,平凡地长大,平静地死去,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我问他:“你想成为人吗?”
在这里没有神会听到我这渎神的疑问。我想问他。
阿瑞斯低下了目光看我,问道:“阿波罗,告诉我,你是如何使你的神性丧失的?”
我说:“我无法解释。”
“你都做了什么?”他问道。
我说:“我向火神告密你和阿佛洛狄忒幽会,我向你坦白阿佛洛狄忒要我保守的秘密,即便我知道那秘密会伤害她,伤害你。”
阿瑞斯说:“我没有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