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
草稿纸上的字迹秀丽,本子上的却龙飞凤舞,一看就出自两人之手。
花崇拿起草稿纸,“这是贾老师的解题过程?”
章伴点头,“讲完之后,他还给我出了一道题,让我举一反三。”
“所以这才拖延到10点之后?”
“是,是的。”
花崇默然片刻,随手翻着习题集,忽然眉心轻微一皱。
章伴自然没注意到他这一细微表情,等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回去了吗?我作业还没写完。”
花崇道:“可以。不过这本习题集借我一下。”
章伴“啊”了声,显然并不愿意。
花崇瞥他,“不行?”
“可以,可以。”章伴退后,“你拿去吧,我回去跟同学借。”
看着章伴的背影,花崇不自觉将习题集卷了起来,神情渐渐冷下去。
就在刚才,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这本习题集里笔记最多的就是贾冰给章伴讲解的那一页,前后的题都是空着的,整本几乎没有翻阅的痕迹,只有最前10页,零星有演算的字迹。
也就是说,章伴平时根本没怎么做过这本习题集上的题,却在上周五晚上突然跳到43页,找到一道在竞赛中都算是复杂的题,让贾冰讲解。
解竞赛题本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而贾冰是位对学生尽职尽责的老师,有举一反三的习惯,如此一来,就必然拖延到10点之后,错过校车。
章伴是故意的?
整堂晚自习那么长的时间,学生随时能去讲台上向老师提问,为什么要等到下课铃打响之后?
“花队。”这时,柳至秦从转角探出半边身子,“我有话跟你说。”
花崇立即走过去,“怎么?”
“我拿到了章伴的成绩排名,刚才跟其他老师了解过他的情况。”柳至秦说:“这不是一位喜欢向老师提问的学生,章伴在20班徘徊在倒数5到10,每次月考都面临掉去普通班的危险,物理老师几次叫他有问题直接来办公室,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花崇抱臂,“所以你认为,他主动向贾冰提问很蹊跷?”
柳至秦道:“我猜你也正在思考这一点。”
花崇来回走了几步,“老师了解学生,学生了解老师。章伴知道,周五下了晚自习之后,绝大多数老师都会回市里,贾冰没有车,如果错过校车,就只能留下来,独自回到师风小苑。”
“但这还有一个问题。”柳至秦道:“如果这是学生的恶作剧,那川明市另外三起教师失踪案又如何解释?”
“密切注意20班的学生,尤其是章伴,还有和他来往繁多的学生。”花崇看一眼时间,快到晚餐的点了。
特别行动队这次过来,只在飞机上吃了一顿,到了地方就马不停蹄查案,连水都没喝一口。
飞机餐味道不行,分量还少得可怜,没人吃饱,只是工作要紧,没人提出先补个午餐再各就各位。
不过撑到现在是敬业,再继续硬撑下去就没道理了。
“去食堂吃个饭吧。”花崇说:“然后去师风小苑。”
二中新校区周围很荒凉,配套商业还没发展起来,学生们不像在老校区那样可以去校外吃饭,只能忍受食堂。
好在新校区的食堂修得相当气派,有普通餐厅,也有小炒餐厅、西餐餐厅,据校方宣传,未来还会打造日韩餐厅、海鲜和烤肉餐厅。
因为出了教师失踪的事,新校区里来来往往的警察不少,都在食堂用餐,花崇和柳至秦倒也不显得突兀。
小炒餐厅更安静,柳至秦提议去小炒餐厅,花崇却以人多的地方线索多为由,在普通餐厅坐了下来。
但十分钟之后,他便有些后悔这个决定了。
因为在越来越多的就餐师生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
是他的父亲,花林茂。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花林茂,毕竟以花林茂的年龄,早几年就该退休了。
花林茂端着餐盘走过来,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眼中是诧异又欣喜的神色,“你,你回来了?”
柳至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花林茂,又转向花崇。
“我来查案。”花崇显得很平静,“您坐。”
食堂是四人座,再坐一个人没有问题。
花林茂看了看空着的位置,手上有个放盘的动作,却最终选择了旁边的桌子,有些局促地笑道:“我坐这边。不打搅你们。”
花崇也没说别的,下意识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我退休了,又被返聘回来。”花林茂没吃几口,又开了口,“我现在带初二,就跟着到新校区来了。”
花崇点头,“嗯,别太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我啊,教了一辈子书,退休在家闲着才辛苦。”花林茂笑了笑,“你们年轻人更该注意身体。”
花崇再次点头,“嗯。”
柳至秦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花崇小时候没在父亲处得到渴望的关爱,民间有句话叫——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花林茂当年的做法倒也不至于是后爹,但不管怎么说,在那个新组建的家庭里,没有花崇的位置。在最为脆弱和敏感的年纪里,花崇没有感受过家庭的关心,所以与父亲的隔阂才越来越厚,如今,这隔阂演化为了冷静而礼貌的疏离。
或许是意识到有一道探寻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花林茂向柳至秦看去。
柳至秦唇角一扬,朝他客气地笑了笑。
“你是花崇的同事吧?辛苦了,大老远从洛城赶来。”花林茂眼中浮现出疑惑,又转向花崇,“唉,我们这儿的案子,怎么由你们查啊?”
花崇解决掉最后一口饭,用纸巾擦了擦嘴,“我现在不在洛城。”
“啊?你调回来了?”花林茂皱起眉,“不应该了,我们这儿可是个小地方。”
花崇不想解释,起身端起餐盘,“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最近您多注意,往返新校区搭校车,不要单独行动。”
花林茂茫然地抬着头,欲言又止。
“花队现在调去首都了。”柳至秦留下来解释了一句,“川明市的教师失踪案影响比较大,我们过来帮帮忙。”
花林茂这才明白过来,看上去既骄傲又愧疚,骄傲的是儿子越来越有出息,已经调去首都,愧疚的是职位调动这么大的事,自己身为父亲竟然不知道。
柳至秦正要向花崇追去,忽听花林茂说:“小伙子,你是他的搭档吧?”
柳至秦眼尾勾起,“对。”
大约是从来没见过儿子的同事,更没有说过类似的话,花林茂显得有些紧张,“他一个人生活,挺辛苦的,他有什么需要的时候,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你如果需要帮助,他也会照顾你的。”
柳至秦半眯着眼,微笑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花崇在食堂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柳至秦快步走来。
“你们说什么了?”花崇问。
柳至秦狡黠道:“你父亲托我照顾你。”
花崇侧目,“照顾我?”
“我让他放心。”柳至秦低声道:“我的宝贝当然由我照顾。”
花崇莞尔,后面一句想也知道柳至秦不可能跟花林茂说,但忽然听到,心里一下子变得松快,像有一股干净的风吹过,吹散了零星跌落的尘埃。
他总是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但毫无预兆遇上花林茂,还是让他想起了不快的点滴,再轻再浅,它们也曾经存在过。
站在这儿等柳至秦时,他隐隐感到一丝浮躁。可柳至秦一句话,轻而易举就将所有不快和浮躁化解了。
花崇向前走去,“到底谁是宝贝?”
柳至秦没听清,“嗯?嘀咕什么?”
“没什么。”
“我明明听见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