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大到隐忍克制的爱、不顾一切的追寻、承认错误的挽回,小到长途跋涉后的一碗泡面、装在便当盒里的水果、院子里的金盏花,还有车里正在播放的轻音乐。
那么多,多到时濛长长舒了口气。
经过前二十多年的坎坷,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运气也不算太差。
回到住处碰上散步回来的潘阿姨,她大惊小怪地夸李碧菡漂亮,说:“家伟那小子回来告诉我说小时的妈妈像他姐姐,我还不信,如今百闻不如一见,这哪是姐姐啊,分明是仙女下凡!”
李碧菡二十岁之前是大家闺秀,二十岁之后是贤妻良母,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书卷气浓的,头一回被人这样当着面朴实地夸,时濛看见她脸颊烧红一片,连句客套话都讲不出,化繁为简地只说回头请吃饭,感谢他们一家对时濛的照顾。
天气阴沉,恐要落雨,潘阿姨进屋前提醒他们把车挪到库里。时濛刚要下车去把车库门打开,手中的钥匙就被李碧菡拿了去。
她迅速开门下车,向时濛交代了句“在车上等我”。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时濛鬼使神差地喊出了那个字。
李碧菡身形一颤,反过身来还有些不确定:“你叫我……什么?”
由于鲜少说这个字,时濛不太习惯地干咽一口空气,才复又开口。
“妈。”他用有些生硬的语气,发出关于未来的邀请,“下次,我们还一起出去玩吧。”
李碧菡应下了。
她飞速转过身去,时濛却还是看到她倏然变红的眼睛。
约莫数到一百,被交代在车上等着的时濛坐不住,想着自己的手如今应该能握方向盘,他把车开到车库门口,便能省得李碧菡来回跑了。
于是时濛也开门下车,脚刚触地,鼻尖陡然一凉。
接着是额头,脸颊,然后是手背,唇角。
时濛仰起头看天,灰色的天幕如同破开无数个小小的洞眼,任由白色的雪片钻挤而出,洋洋洒洒降落地面。
原来不是要下雨,而是初雪。
时濛想起去年初雪的时候,自己正在栗子铺前排队,从嘈杂人声中捕捉那人叫自己的名字,以为是幻听。
还有很多年前的初雪夜,他爬上高高的圣诞树,取下那件无人认领的礼物,结果脚一滑摔进那个人怀里。
每一种气象,都承载了独属于它的回忆。
而初雪,总是与那个人脱不开关系。
正想着,天地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罩子盖住,冰雪被阻隔在外,是一把黑色的伞挡在头顶。
举着伞的人气喘吁吁,近来不知怎的,每次碰面他都火急火燎,不知从何处赶来。
倒应了他如太阳般炽热的名字。
开口也是没头没脑的着急:“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吗,怎么下来了?”
竟然又是偷听。
时濛掀眼睨他,不出两秒,傅宣燎就短了气势:“我也刚到,看见你俩回来,打算等你们进去我再敲门。”
毕竟又不是这里的主人。
对于他罕见的自我认识清晰和遵纪守礼,时濛有些无语,仿佛之前频频不请自来强闯进门的不是眼前这个人。
傅宣燎也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并且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和时濛之间的气氛发生了改变,应该换一种与之匹配的相处模式。
说到相处,若是从头捋起,他们最早是普通朋友,后来是契约情人,再后来一个追一个躲,眼下小蘑菇刚有松动的迹象……
正思考着,时濛推开傅宣燎,嫌他挡路似的,绕行至驾驶座门边。
傅宣燎忙举着伞跟上,看见时濛手握方向盘,惊道:“你的手可以开车?还是我来吧。”
车窗开着,时濛没好气道:“我能开。”
“那、那我留的那张纸条。”傅宣燎抓紧时间问,“你看到了吗?”
时濛说:“没有。”
傅宣燎有些失落,又想着纸条不会跑,早晚能看到。
他弯腰面向车里的人,用伞挡开可能被风吹进去的雪。
“那我待会儿……可以敲门吗?”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偏要多此一举地先问一问,傅宣燎也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可是他想知道,想确认,如果这种事也存在打分机制,时濛便是唯一能验证他的努力是否有用的最权威的鉴定师。
三顾茅庐初见成效,昨天离开马老师家时,傅宣燎才第一次享受到被主人送到门口的待遇。
交代完鉴画的行规后,老神在在地讲了些别的:“我这个徒弟木讷又固执,给他纠个毛病,他能半天不吭声,问就是没听进去。眼光倒还不错,无论看画还是看人,我想他会选你,必定有他的原因。”
傅宣燎迫切想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他好摆脱抓瞎的现状,扬长避短,牢牢抓住时濛的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时濛手机上也收到一条来自马老师的消息。
历尽千帆的老人家说:虽然我说过别困住自己,别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但是如果这是一棵聪明的、知错就改的树,吊一吊也不是不行。
等这树长大长高,说不定坐在上面的人,能看到更多更好的风景。
眼下傅宣燎杵在车门外,倒有几分“树”的样子。
为人遮风挡雨,也需要沃土施肥,给点鼓励。
于是时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浅浅扬唇,告诉他:“等你敲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这边没完,关于那谁的事还有一段剧情要交代
让我们小傅再表现表现
第59章
最终,傅宣燎还是如愿以偿地敲开了门。
正赶上晚餐,李碧菡做了一桌子菜。以前在时家规矩多,众人在餐桌上都不敢出声,这会儿没事了,傅宣燎便放肆地大夸特夸,从卖相到口味再到营养搭配,夸得李碧菡这样宠辱不惊的人都笑容满面。
“这鱼,在屋外就能闻到香味,我妈做的都没这鲜。”
“小心我告诉你母亲。”李碧菡说。
“我说实话。”傅宣燎用公筷给时濛夹了块鱼肚子肉,“不信您问他。”
时濛是无论在哪里都不爱说话的性子,画画时一心不能二用,吃饭时一嘴也不能两用,莫名被拉进这场吹捧中,愣愣地“嗯”了一声,傅宣燎当他认可,道:“看,我说的吧。”
李碧菡本来心情就好,吃了顿饭被两个小辈围着夸,更是喜上眉梢,吃晚饭还停不下来,钻厨房里研究饭后甜点。
时濛画画去了,不让围观,傅宣燎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休息,半个小时后李碧菡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时濛犹豫要不要喊醒他,李碧菡轻声说:“这两天奔波劳碌怕是累坏了,让他睡会儿吧。”
“他去干什么了?”时濛问。
李碧菡摇头:“他走前没说,可能是家里的事,他很久没去上班了。”
时濛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他这样在家里工作。
怕傅宣燎这么睡着凉,时濛拿起一旁的棉被往他身上盖。盖的时候手指碰到他的下颚,不同寻常的热度让时濛愣住。
李碧菡见他发呆,问:“怎么了?”
时濛摊平掌心,按在傅宣燎额头上,然后摸摸自己的额头,比对后露出迷茫的神色:“他又发烧了。”
傅宣燎从小自诩身体强健,除了呼吸道有点陈年旧疾,平日里连感冒都罕有,如今在不算长的一段时间内连续发烧,像个体质虚弱的小朋友,他自己都害臊得慌。
时濛将他摇醒,说要送他去医院,他坚决不去。
好在家里备了退烧药,就着热水吞服,放下杯子,傅宣燎看见时濛坐在旁边看着他,问:“要不要去床上躺着?”
傅宣燎自是要去。
时濛把病号安排在自己的房间,每隔半小时来量一次体温,真把傅宣燎当小朋友照顾了。
虽说傅宣燎不是故意让自己生病,但被这样照顾……还挺受用。完结小说就在完结屋wanjie5.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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