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
阿红踩着小碎步摇摇摆摆地跟在他后头,面色尴尬。赵尤和筱满都很客气,一个问男的:“大哥,喝点什么?来些啤酒?”
一个给男的拆餐具,指着自己边上的位置说:“坐啊,哥,坐。”
金表男一笑,露出一颗闪光发亮的金门牙,坐在了赵尤边上。赵尤道:“哥,相情不如偶遇啊。”
阿红坐回了筱满边上,摸出化妆包开始补妆。她的手微微颤抖。金表男呵的一笑,一拍桌,吆喝道:“服务员!半打雪花!”
筱满喝了口可乐,金表男点上了一根烟,边上有一桌客人朝他们这儿看了看。大堂里明晃晃地挂着一个禁烟标志。
金表男剔了剔牙,把左腿架在了右腿上,上下颠着,人也跟着颠上颠下。赵尤从隔壁桌拿了个空碗递给他:“放烟灰。”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和男人搭讪:“哥,刚才和我讲电话的是你吧?这是你的号吧?”他按亮了手机屏幕,翁情的艺术照跟着亮了起来。筱满看着金表男,试图捕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可金表男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跷着腿,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眉毛挑得高高的:“今天不满意?”
他伸手抚摸起了边上的阿红的头发。阿红的手一抖,往嘴角抹的口红划到了脸上。筱满递了张纸巾给她。她赔了个笑,用纸巾掖了掖嘴角。
赵尤说:“满意啊,不满意怎么会一块儿吃饭呢?您说是吧?”
啤酒上来了,筱满给男人倒酒:“您在附近忙啊?”
男人笑嘻嘻的轻轻抚摸阿红的长发:“本来说好她完事了我去接她,结果她自己跑了,你们知道吧,最近三天两头的死人,我这不也是担心她的安全嘛。”
阿红合上了化妆镜,笑着看了看筱满,又看了看赵尤,热络地招呼:“大家吃啊,吃啊。”
男人的手伸到了阿红的背后去,阿红的表情瞬间变了,似是很痛苦。筱满一瞥,男人牢牢抓住了阿红的长发,正往下拽。他要起身说些什么,腿却被人按住。他一看,坐在他另外一侧的赵尤按住了他。赵尤面不改色,跟着客套:“吃啊,吃。”
筱满不动了,赵尤收回了手,往沸腾了的汤锅里下菜。筱满按了按桌上的手机,开了锁,把手机递过去给金表男,道:“那往后我们直接联系?大哥,也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呗,电视还是微信都行啊?”
金表男大方地接过他的手机,一瞅他的屏幕:“你女朋友还是老婆啊?美女啊。”他吹了声口哨,给了筱满一个号码,把手机还给了他,语重心长地训起了话:“你说你们这些小伙子啊,就是喜欢乱搞,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好吗?家里这些洞不够你们用的?”
阿红给他盛汤,夹菜,说着:“棍子那么好使,不找外面的洞捣一捣,那叫资源浪费!我们国家现在提倡环保呀,提倡资源循环利用!我们是响应国家号召,跟着指示走。”
金表男放身大笑,收回了抚摸阿红头发的手,拍了拍她的脸,举高酒杯:“来,来来,敬你们一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记得回去交公账啊!”
赵尤也倒了一杯酒,筱满也倒酒,三人其乐融融地碰了杯。酒杯放下,金表男提起筷子大口吃菜,赵尤也不落他之后,吃得起劲,桌上说话的人少了,筱满勉强喝了几口热汤就放下了筷子。阿红光是喝可乐,屁股沾了半张椅子,似是如坐针毡。
这么吃了约莫半个小时,男人酒足饭饱,打着饱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提起阿红的胳膊拽着她就走了。他们走后,筱满和赵尤道:“你喝了酒就别开车了吧。”
赵尤点了点头,捞了几颗包心鱼丸,夹起一颗吃了一大口,烫得呼呼喘气。筱满给他倒了点冰可乐,说:“和你抢食的人走了,你吃慢点好了。”
赵尤笑着点头,咽下嘴里的东西,问他:“不吃了?”
“没什么胃口。”
筱满又喝酒,六瓶啤酒见了底,他问赵尤:“你呢?”
赵尤说:“我加个甜品。”
他拿起平板,和筱满道:“冰粽,端午期间特色甜品,买一送一,你吃吗?”
筱满说:“糯米不太消化。”他侧着身子坐着,望着店外,路上没什么行人了,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的。一个高高的,周身漆黑的人站在一盏路灯下看着他。筱满揉了揉眼睛,赵尤又问他了:“真的不吃?”
筱满摇头。他问赵尤:“外面路灯下面,有人吗?”
赵尤答道:“你看到什么了?”
筱满不耐烦地说:“你先回答我啊。”
服务员来上粽子了,两颗装在一个绿色的小碟里,包得精致小巧,正往外冒凉飕飕的白气。赵尤没声音了,筱满看了他一眼,他吃起了冰粽,骨头汤的火关了,不再沸腾了,白花花的汤里吃得干干净净的。桌上还剩大半瓶可乐。
筱满擦了下脸。他看到林悯冬站在了赵尤身后。赵尤专注地一层一层地剥开冰棕的粽叶,有那么一瞬间,林悯冬的身影和他的身影重合了。林悯冬专注地剥开人的皮囊,从里头挖出心肝脾肺肾。
筱满低下头,恨恨掐了自己一把,呢喃道:“我可能今天没睡好。”
赵尤说:“我喊辆车,先送你回去吧。”
筱满应了一声,他摸到额头上那道凸起的疤痕,那下面好像寄宿着一颗心脏,砰砰乱跳。砰砰乱响。砰。砰!
筱满猛地弹了起来,赵尤抓住了他,说:“瓶子掉在地上了。”
他望着前台的方向说。两个服务员正在那里收拾掉在地上的果粒橙。
筱满指了下外头:“嗯……我出去抽根烟。”
赵尤看着他,松开了手。他继续剥粽子,粽叶一片一片落在桌上,露出里头晶莹剔透,裹着一团深红色的馅儿的粽子。筱满点了根烟,走到外面。那粽子包裹着的馅儿像一颗心脏。
他站在外面抽烟,望着对面的路灯,哪儿有什么人呢,只有一道长长的路灯柱投下的黑影。筱满往身后一看,赵尤在啃第二之小巧的冰粽了。他悄悄溜开了。在马路上走了一会儿,再度回头。他又看到了那个漆黑,高大的人影。这一次,他正大光明地跟着他。
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幻觉。他不可能是真人。人是不可能死而复活的。电影里,死人复活,要么变成僵尸,要么变成鬼,但是这不是电影,这是现实,林悯冬已经死了,脑壳破裂,脑浆乱飞,睁着眼睛看着他,那眼神是那么平静,那眼神是释怀,超脱的眼神。
他凭什么平静,凭什么释怀?他应该接受公众的审判,接受法律的制裁,他的恶行恶状应该被公诸于众,他应该向受害者的家属祈求宽恕,应该来一个人,来一群医生将他缺失的道德感也好,罪恶感也好,重新塞进他的身体里,这样他就会战战兢兢,在忏悔中度过余生了。
多少人还在悼念他们逝去的朋友,多少人还在亲人逝世的阴影中踽踽独行,多少人无法平静,无法和解,找不到一个可以恨的人,找不到一个可以宣泄怒火的对象。
筱满继续往前走,抠着脸上的伤疤,是他剥夺了这些人珍贵的释怀解脱的机会,他一枪给了林悯冬一个痛快。他后悔他开的那一枪,他又开始敲打脑袋,碎碎说着:“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他想要冲到马路上去,他想跳下大桥去,他想一头撞去墙上,他想到他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杀死自己,但他又忍不住想要好起来,他知道原因,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孬种,本质懦弱,胆小,贪生怕死,求生的本能总会在最后一刻盖过一切。他想他应该去看医生,按时吃药,锻炼身体,规律进食,戒酒,关心身边的每一个人,尽自己所能回馈社会,他想抓到那个目前还在青市流窜的连环杀人凶手……
他还是想死……
筱满埋低头,快步往红枫医院的方向行去。
第十九章 筱满(下)part2
眼瞅着快到红枫医院了,筱满从四车道的红枫大道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巷子被夹在两幢矮楼中间,将将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筱满回头看了看,路灯照着的宽阔马路上不见人迹,许多道长而斜的路灯黑影紧贴在地上。其中一道黑影突然抖动了一下。筱满打了个激灵,咬着指甲,拿出手机照着路,缩起脖子往巷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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