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
筱满闭上了眼睛,抱着胳膊靠在了车门上,司机把开着的广播音量调低了些。柏油马路平稳,一直都是直道,车子开得很稳,轻浅的音乐如同催眠曲,筱满睡不着。他偷偷看了眼赵尤,赵尤却也正在看他,把他的视线逮个正着。赵尤刮了刮鼻梁。筱满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轻声说:“你别乱动啊,我真的很想睡一会儿。”
赵尤说:“你睡吧。”他很小声地说,“我就在这里。”
车子转弯,忽而颠了一下,司机开的这条路突然变得坑坑洼洼,充满了难以躲避的陷阱。广播收信质量欠佳,不时发出沙沙响的杂讯。
筱满靠在赵尤身上睡着了。
第二十章 筱满(下)part2
其实这天夜里早些时候,赵尤开车载筱满一道去黄果子村的时候,路上筱满就睡着了片刻,也不知怎么,浑浑噩噩地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自己也有些惊奇,心想大约因为赵尤的车开得太稳了,大约因为他真的太疲倦了,连梦也没力气做了,睡着的时候什么感觉也谈不上,更像昏迷、失去意识。这一次他睡过去,还是没做梦,没梦到海,没梦到一艘载满幽灵的小船,没梦到水底的锚,没见到泡在海水里十年了,没有浮肿,没有被海洋生物蚕食,没有面目全非的林悯冬。他睡得很踏实。
筱满和赵尤下了车,锦绣街道派出所近在眼前,筱满在一根路灯柱下点了根烟。
记忆中上一次睡得这么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他仿佛生来就不会睡觉,怎么也学不会,一有些微困意,一闭上眼睛,就去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上,就开始永无止尽地漂流。而睁开眼睛,他回到现实,只能放任疲倦操纵他,他很累了,精神和意识——往大了点说,就是他的灵魂,它饱受夹击,不愿再承受一点痛苦,异想天开地试图脱离肉体,可人的灵魂和肉体哪是那么容易分开的呢?总有一根纤细的线牵绊着它们。肉体舍不得灵魂的丰富,多姿多彩,灵魂贪恋肉体的温暖。可灵魂又还是想飞走,不停抗争,却又无法彻底逃脱,就只好在空中漂浮着。他的灵魂就此成了被肉体放到天上去的风筝,随风飘荡,无法落到实处。看上去他似乎实现了年少时的梦想——他成了风筝。可事实上,成了风筝的只是他无法灵肉同调的灵,他不过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肉体,在地上仰望着自己那无时无刻不在厌恶这具肉体,轻蔑这身体曾经经历过的过去的灵魂。同时,他又是那个漂在空中,得不到解脱,只能俯视着地上那让人生厌的肉体的灵魂。
他在红枫医院的时候,他的病友告诉过他,他晚上会梦游,梦游的时候会哭,会笑,疯得很厉害。那片海就是一个介于清醒和疯狂的中间地带,那里的海底沉着他的所有秘密,乍一眼在海面上并看不到。因而在那里,他能获得片刻的喘息,但是在那里,他是无法回到现实中的,在那里,他是无法变得“正常”的。他永远是一个病人。
想到这里,筱满幡然醒悟,他和赵尤分享了他迄今为止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赵尤便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那片埋藏秘密的海域,他划着他的船靠近了他,他可以从那载满幽灵的船上离开了,他可以坐到他的船上,离开那锚,甚至离开那片海。他忽然觉得很安全,在海上漂浮也好,在空中飘荡也好,在地上痴痴傻傻地仰望着什么也好,有一个人正陪着他,他和这个人认识还不满十天,他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就连他的喜好,他也不确定,他一度以为他不抽烟,不喝酒,可他又会抽烟,又会喝酒。他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他看着他,却觉得他是透明的,却觉得他对他了解得足够深,足够多了。他有多狡猾,就有多单纯。他有多莽撞,就有多坚决。他有多像擅长捕猎厮杀的狐狸和鬣狗,就有多像擅长陪伴和守护的大型犬类。
筱满问了赵尤一句:“你会划船吗?”
赵尤昂首挺胸:“我大学的时候是龙舟队的。”
筱满不太相信,挤着眼睛看他:“真的?”
赵尤摇了摇头,一下就泄气了:“假的。”
筱满笑出了声音,往外喷烟。赵尤抓了抓耳朵:“不能对你说谎,一骗你就被你识破了。”
赵尤说:“我希望能成为对你有用的人,又不希望对你太有用,不然你想到我就只是觉得我能给你派上什么用场……”
筱满说:“觉得你可靠也不好啊?”
赵尤看着他说:“那还是觉得我可爱比较好。”
筱满咂起了舌头:“你哪里学来这么多土味情话啊?”
“这算坦诚,不算土味情话吧?”
筱满笑了:“还真的挺羡慕你的坦诚的。”
眼看快到锦绣街道派出所了,筱满说起:“还有件事,刚才忘了说,之前小尹找我来谈和解,我冒充的她未婚夫。”
“你冒充我?”赵尤指着自己。
“不是冒名顶替,就是说我是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去和老刑谈的。”
“怪不得之前在小尹那里看到老刑,他看我的眼神古古怪怪的。”
筱满瞥了眼敞亮的派出所,道:“那我们……”
赵尤转了转眼珠:“见机行事吧,要是里面的人知道你是小尹的未婚夫那更好办了……”
他并没再往下交代,一抬脚,一抡胳膊,风风火火地就冲进了派出所,对着里头坐着的两个值班民警甩出了警官证,怒气腾腾,嗓门响亮:“你们所长呢?哪个王八蛋泄漏了我们涉黑案件证人的重要信息!证人现在被人绑走了!!”
筱满确实跟着随机应变了,跟着跑过去,冲着那两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值班民警一拍桌子,道:“彪哥!找一个叫彪哥的!就是他上次处理的我老婆的案子!他登记的信息!什么身份证,什么居住地!肯定是他漏出去的风声!”
那两个民警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色,一个抢了赵尤的证件来看,一个马上打桌上的座机电话,背过身去小声说话,似乎在联系他们派出所的所长。
赵尤又发了一通脾气,气歪了嘴角,又因为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很疼的样子:“行!你们尽管去核实,尽管去打听,去问,是不是大学城哪个小区几零几……”他抓了筱满过来,“地址!你说!”他大叹一声,“我这假放得好好的,临时被叫过去,就遇到了那帮歹徒……”
打电话的民警摸走了桌上的一台手机,打起了字。
“美景18幢1802!”筱满顺口答道。
“你们去问啊,看我干吗,去问问是不是那里有人被绑架了!是不是今晚那里发生了绑架案!”
那打电话的民警转了回来,挂了电话,和察看证件的民警䀹了䀹眼睛,察看证件的民警忙安抚起了赵尤,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要给他带路:“赵副队长,里面说话,里面说话。”
筱满上前要抓这个民警,被赵尤拦住了:“你冷静点,别对警察动手动脚啊!”
筱满便伸着脖子问:“彪哥呢?他人呢?他就是个黑警!”
赵尤一推他,说:“你在这里等着!“
他便和看证件的民警一块儿进了办公区。筱满气鼓鼓地坐在门边的一排椅子上,那打电话的民警看了看他,没说话,垂下眼睛又开始按手机。
雨延尔
没多久,筱满就看到上回主持尹妙哉和刑天翔和解的民警彪哥就从外面进来了,他一手逮着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人,后头跟着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彪哥见了那打电话的民警就说:“大马路上耍流氓,小丽呢?让她来给当事人录个口供。”
彪哥瞄了一眼筱满,似乎也认出他来了。做戏做全套,筱满不等他说什么,率先跳起来就冲到了他面前:“是不是你把我老婆的地址告诉别人的!”
头发花白的老人,哭着嚷嚷:“警察同志!真不是我!”
长头发女孩儿也哭了起来。老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得更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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