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
陈觉一个字也没有辩驳。
也许是热水袋的功劳,客厅处处都透着暖意,慢慢地就有些昏昏欲睡。他找到遥控器,电视里还有一些深夜频道在播。
“就看这个。”
宋珂把腿蜷缩在沙发上,斜倚着他,手往前面抬了一下。
“看这个,这部电影上次看了一半,今天正好看完。”
其实这片子早已看过无数遍,《剪刀手爱德华》,基调忧伤至极。可是宋珂很喜欢,里面的台词他倒背如流,每每听到那一句——
“如果我从没有品尝过温暖的感觉,也许就不会这样寒冷;如果我从没有感受过爱情的甜美,也许就不会这样地痛苦;如果我没有遇到善良的佩格,如果我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的房间。”
每到这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鼻酸,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他左手撑着下巴,前额昏昏沉沉的。陈觉把他搂到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两个人两个热水袋,暖得冒汗。
“你今天去哪里了?”
刚问完手上就多了一种力道。
宋珂像数关节一样轻捏陈觉每一根手指,眯着眼睛,困顿地回答:“找猫啊,还能去哪里。找了很久,到处找,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见过它,结果还是没有找到。”
这些话都很平常,可是说完后他的眼角渐渐湿润,索性将眼睛闭上了。
陈觉侧眸看着他:“明天我去给你找。”
他的脖子一点支撑力也没有,后颈完全歪在身后的胸膛上:“为什么它要离开我?”
“也许它明天就回来了。”
他笑了:“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也许他还不是完全的糊涂。
“它长得和你有点像,你发现没有?眼神也像你,老盯着人看,冷不丁吓人一下。我看网上说宠物养久了会像主人,怎么它不像我?网上那些文章都是乱写的。”
几乎前言不搭后语。
陈觉不愿再听下去,问:“冷不冷,我去开空调。”
他摇了摇头:“回卧室再开吧,这样比较省电。”
呼吸轻轻浅浅的,却让人心碎。
陈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
他又笑:“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他的声音像细长的流苏,拂过陈觉温热的手臂。陈觉没有应,嗓子眼里又酸又疼,眼眶却热得发烫,冰锥对准胸口狠命地凿,除了挨着宋珂的地方,其余什么地方都是冷的。
今晚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恨下去。
宋珂不再说话,缩在怀里安静得像小朋友,打瞌睡的小朋友。可是陈觉摸到他的手指蜷得很紧,问他,他犹豫了很久才说:“陈觉,要不然咱们把公司关了吧。”
“为什么?”
“太烧钱了,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陈觉搂着他,他眼角泛着微弱的光。
“有我在,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他却笑了笑:“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想把公司关了。每天那样坐在公司里,像坐牢一样,咱们都快两年没出去旅过游了,何必呢?再说也没有多少赚头。”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因为钱。
陈觉生平第一次装阔:“我有的是钱,要多少有多少。”
他动了动,窝在他怀里笑:“陈总真大方。可是我很小气,不想再花你的钱了。把公司关了,我去找份工作,以后我来赚钱养家,你就不用再出去应酬喝酒。你做你喜欢的事,你的世界不是只有我。”
“那你呢,你的世界还有什么。”
他声音浅浅的:“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好久都只有呼吸,直到陈觉忽然倾过身来吻他的额头。
他仍然闭着眼睛,却把身体放平,躺在陈觉大腿上:“陈觉,我想我爸了。过段时间是爸的生日,他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回去。”
“我带你回去。”
“都走了公司怎么办?”
“有你师兄在。”
他把热水袋放到肚子上,“好吧。”
“你在发烧。”陈觉终于说,“回去之前先去趟医院。”
“啊?”他缓缓睁开眼睛,“不去行吗,去一趟太麻烦了,要排队,还要挂号。”
“我陪你去。”
“那我也不想去。”
陈觉坚持:“有不用排队的地方。”
“国际部?”
“嗯。”
他说:“我就知道。”又说,“那里更免谈。”
“为什么。”
陈觉皱眉,宋珂伸手替他展了展。
“万一遇到你爸怎么办?”
陈觉不记得这三年里的事,更不知道陈宗义什么时候在那儿看过病,“遇到他怎么了。”
“怕你们打起来啊。”宋珂开着玩笑,声音涩涩的,“真要是动起手,我的立场会很尴尬。”
“他是我爸。”
“嗯,可他不会同意我们的。”
陈觉呼吸艰难,声音完全地沉下去:“有我在,不需要你操心这些,好好养病。”
“感冒而已。”
他又阖上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直到最后陈觉也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过了很久才暖和透,手腕那一截总是凉的,嘴唇也白得没有血色。
“陈觉?”他轻声喊。
“怎么。”陈觉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他的手。
他倚在陈觉怀里,闭着眼,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察觉他睡熟以后陈觉把人抱进房间,给他铺好床,盖好被子,再带上门。
回到客厅拿烟抽,甘冽的烟草气味直透入肺。漆黑沉寂的客厅里只有那一点红,夹在指间忽明忽暗,朦胧的白雾将陈觉的脸笼罩在里面。
想不出什么对策,只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直抽到烟盒都空了才去给妹妹和医院打电话。
安排好明天的事以后,他脱了大衣,盖紧一床薄被卧在沙发上。那两个热水袋仍有余温,可夜里太寒冷,他望着阳台外边,远淡的星子缀在墨一样黑的夜空里,远远地一动也不动。他的神经犹如被人从脑中抽出来,两边太阳穴疼得青筋全暴,蜿蜒的筋络像山脉起伏连绵。他的脖颈也是青紫色,因为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此刻无比的需要日出。
新的一天快点到来,才能带宋珂去看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的极为不安,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什么撕心裂肺的事,神经末梢突突直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忽然吱呀一声——
宋珂起来了。
神情似乎有些迟钝,经过客厅时滞住脚步,看了沙发上的人好一阵子。
陈觉问:“怎么醒了?”
他先是发怔,嘴角微微地颤抖,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是终于忍住了,只从厨房倒了一杯水回来。
原来是渴了。
“晚安。”陈觉说。
他停在房门口,背影微颤,头轻轻点了点,“晚安。”
陈觉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因为周围太静了。
没过太久,房间里有低微的响动,并不算明显。陈觉起初警觉了一瞬,可是仔细听了很久也没再听到更多。
再一次闭上眼,恍惚眯着一会儿,眼前却出现许多模糊的画面。
梦里听见宋珂的声音,听见宋珂痛苦地呻吟,一下又一下地咳嗽,艰难地吞咽着什么东西。
惊醒时手机已显示凌晨三点。
推开卧室的门,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陈觉终于放弃那些无谓的挣扎,脱掉鞋躺到宋珂身边,把人搂到怀里,那种心慌的感觉才如潮水般退去。
“睡着了?”
宋珂身体软绵绵的,尚有温度,手指却已僵硬。
陈觉俯身,不由自主地将唇印上去,原本只想作个告别。一旦宋珂治好病他们就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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