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虞伶?”秋辞说,继续盯着他,“虞伶说什么?”
“……虞伶说,你工作上出了事,不是你的错,但是你领导搞小团体排挤你,你就辞职了。”
“虞伶还说什么了吗?”秋辞不期望那个同事能保守秘密。他们这些Banker如此压抑,需要在电梯和茶水间里用闲言碎语来按摩神经。已经过去三天了吧,IBD一个叫Avery的SA在车里用绳子捆自己这事肯定已经传遍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眼前这人知道多少。
盛席扉被秋辞用受害者看嫌疑人的眼神盯着,说:“虞伶还说,你可能是冲动辞职,怕你现在心情不好。”
除了担心,秋辞在眼前这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曾经多么自得啊!以为自己拥有善于识人的慧眼,已经把眼前这人看透了,高高在上地邀他玩儿捆绑的游戏。
那天被盛席扉用绳子缠住手臂时有多少快感,乘以一百,就是此刻的痛苦。
他以前以为眼前这人是化学实验室里的量瓶,清晰的刻度、透明的躯壳,生怕你看不出他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现在秋辞知道了,眼前这个也会骗人,甚至比别人更擅长骗他。
“虞伶还说什么?”
秋辞问完这句后,看到对方的喉结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他紧张了吗?紧张什么?他在撒谎?撒了什么谎?还是准备说难以启齿的话了?就算难以启齿,那也该是自己,自己才是做下无耻事的那个啊。
“虞伶还说……说……”
秋辞确定他果然是在紧张,因为他在自己的注视下舔了下嘴唇,又抿住,然后破釜沉舟似的分开,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秋辞都要为他这丰富的表演鼓掌了,他准备说什么呢?竟然需要做出这种将要去就义的表情?
“虞伶还说,你可能需要我。”
秋辞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虞伶说,你可能,是……”
秋辞猛地扭头大步远离他。
盛席扉追了一步,赶紧停下,用脚踩着鞋后帮把鞋脱下来,顾不上找拖鞋,穿着袜子追了上去。
从玄关拐出来就看见秋辞了,他家的客厅旁边有一个吧台,秋辞靠着吧台站着,背对着他,正在喝酒。盛席扉还看到桌面上摆了好几个酒瓶,有的是深色瓶身,看不出是满的还是空的,有的能看出是半满。全是洋酒。还有好几只空酒杯。
盛席扉略微环顾,把两个外卖袋子放到靠墙的矮柜上,然后走到秋辞右后方两米远的位置。
秋辞仍在喝酒,不是红酒,琥珀色的,席扉不认识。原来没有西服支棱的肩膀,他的身体竟然这么瘦,他仰头喝酒的姿势就像要把生活的不幸一饮而尽。
盛席扉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酸痛,像是那酒在灌进秋辞喉咙的同时也灌进他的鼻腔,然后流进他的胸膛里。
秋辞将自己杯里的酒喝完了,扭头看了盛席扉一眼,从玻璃柜里拿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玻璃杯,给两个杯子分酒。瓶里的酒只够将两个杯子分别装到一半,秋辞在酒杯上方抖动瓶口,掉出最后一滴,遗憾地将空瓶放回到桌面上。
他把新杯子递给盛席扉,盛席扉伸手接住。两人什么都没说,只碰了下杯,各自喝酒。
度数超出盛席扉的预料。他看秋辞喝那么大口,以为是红酒的度数,一口喝进去险些被呛得咳嗽。还好控制住了。他不想显得没酒量,喝得很快,最后竟然比秋辞先喝完,然后一把握住秋辞的手腕,把酒杯从秋辞唇边强行拿开了。
“你还没吃饭,不能空腹喝酒。”他的语气很强势,眼神已经显出醉了,“就算你真的是,也没关系,没有规定说,我们就不能做哥们儿。”
“是什么?你说完整。”
“就算你是同性恋也没关系,我们依然是朋友。我很关心你,秋辞,跟你是什么恋没关系。”
“你跟徐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吗?”
盛席扉愣了一下,“是。”
就在这时,盛席扉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想按掉。秋辞说:“你先接。”盛席扉只好接起来,对着电话那头不停地:“嗯”“对”“真的”“我知道,真没有”。
秋辞在心里冷笑,觉得他就像那些在情人面前接妻子查岗电话的坏男人。秋辞忽然觉得他此刻这样才不算辜负他的长相。自己以前怎么竟会以为他是老实男人呢?
盛席扉真要做一个坏男人了吗?他倒是有这条件,倘若他想流连花丛,他的脸就是张vip通行证。
一直在异性恋的世界里待着,开始好奇男同性恋们的花丛了吗?徐东霞说他早就知道,有多早呢?
盛席扉挂断电话后有些窘迫地看着秋辞。
但秋辞没有问“是不是你妈”这种蠢问题,他问:“虞伶怎么会那么想?”
“她就是,女人的直觉吧,她其实也不确定。”
“什么时候?”
盛席扉沉默了一小会儿,带了难解的羞愧与心虚,低声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到秋辞的五官在一瞬间像要溶化进脸里了,忙补救:“但是我当时没当回事!虞伶本来也是说,她觉得‘可能’是,这种猜测我从来都不往心里去,跟你……的时候,也几乎想不起来这事。”
几乎?秋辞揣摩他的字句,那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来。可自己从来没有看出来过。
“哦,虞伶误会了,徐老师也误会了,我不是。”
盛席扉呆愣了片刻,也“哦”了一声,“那你吃饭吧,要凉了。”
第43章 粉红色的大象(修了一下,请刷新
秋辞低头拆外卖包装,心里很乱,手上慢吞吞地动作,余光看到盛席扉对着他的脸发怔。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经意对盛席扉出了“别去想那只粉红色大象”这样的难题!
秋辞大概可以确信,自己是盛席扉遇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同性恋”。徐东霞对他说自己是,虞伶对他说自己可能是,尽管只是嫌疑,但对这个人而言极为陌生的“同性恋”三个字,早就和相对熟悉的“秋辞”两个字连在一起。
可自己刚刚对他说:“我不是。”
盛席扉噗通掉进“别把秋辞和同性恋联想到一起”的思维困局。
秋辞打开所有的餐盒。他点了两个硬菜,被餐馆误会有人陪他吃饭,配给他两双筷子,两份米饭。
他把其中一双筷子搭到盛米饭的餐盒上,推到左边,对盛席扉说:“你也一起吃吧,我点得多。”
盛席扉从他右侧绕到左边,这会儿才发现秋辞家里非常热,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然后像秋辞那样,一条腿曲着踩着脚蹬,另一条腿垂下来点地,坐到高脚椅上。
吧台不是用来吃饭的,吧台的座位是为了两个一起喝酒的人能把脸凑近了亲密地说话用的。
盛席扉拿着筷子打开米饭盖子时,胳膊肘碰到秋辞扶在吧台沿的手。那只手的手背在上游,手肘在下游,丝质的袖子流下来,露出一段白胳膊。没有淤血,没有绑痕,只有光滑的皮肤,浅浅的汗毛。
盛席扉把筷子换到左手,右手撑在自己的座位上。
秋辞扭头看他,“你还是左撇子?”
盛席扉低头看眼自己的左手,“小时候是,上学的时候矫正过来了,不过想用左手的时候也能用。”
“写字呢?”
“和吃饭一样,左右手都能用。”
秋辞也看自己的手,左右手都看,“你知道左撇子其实是不需要矫正的吧?”
盛席扉笑了一下,是他这半晌的第一个笑,将将恢复些平日的生气,“咱们小时候人们哪懂这个?我家里说怕出去跟人吃饭胳膊打架,就让我练习右手拿筷子。”
他即使喝了酒,依然敏锐,问秋辞:“你以前也是左撇子?”心里堵了一堆心事,却仍为两人有缘感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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