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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

作者:四面风 时间:2022-10-04 01:03:37 标签:治愈

  秋辞收回打量自己双手的眼光,像是毫不在意地:“嗯。”

  他总想给自己那些异常找出缘由。可能是因为婴儿期很少被抱起,可能是因为幼儿期缺少户外光照,而所有这些可能里,最心仪的是可能因为小时候被强行从左利手改成右利手。科学已经证实,强行矫正习惯手可能会导致心理和行为上的异常,而具体有何异常则因人而异。他喜欢这种可以解释一切的理论。

  然而盛席扉告诉他,被矫正过习惯手也能长成正常人。

  “为什么你被矫正了也能用左手?”

  “哦……家里对我的要求是在外面的时候得用右手,在家里随便,我就一直两只手都用着。”

  秋辞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习惯地用左手去拿笔和筷子时,手背上狠狠挨的那一下。肉体上的疼不算什么,不喜欢的是那一刹那的受惊和被否定的委屈。

  他忽然觉得生活真是不公平。

  不公平。在盛席扉面前,他经常产生这种念头,但都是隐隐约约的,毕竟他并不认为自己失败,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头一次,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命运对人不公。

  对命运的怨恨转移到盛席扉头上,不想承认实际是嫉妒:凭什么盛席扉能生长得如此完美?

  秋辞想,他不是比自己更聪明,知道避开每一个陷阱;他也不是比自己更有自制力,能抵御一切诱惑。他只是运气好,一直走在没有陷阱和诱惑的道路上而已。

  “你不热吗?”秋辞问。

  盛席扉快热死了。他本来喝了酒就容易热,秋辞家的暖气还这么足,让他一直冒汗,头发根都湿了。

  “你要不要把毛衣脱了?我家暖和。”

  “哦,好。”盛席扉听话地把毛衣脱了,露出贴身的短袖T恤。这时他和秋辞才像是一个季节的。

  他其实早就留意到秋辞穿得少了,睡袍的丝质布料薄得就像没有。视线一直躲着秋辞露在外面的皮肤,之前不敢想他穿这么少冷不冷,现在不敢想他也喝了酒,是否也觉得热,是否也出了汗。

  这也是一只不能想的粉红色大象。

  他不敢想秋辞出汗的样子,视线却落到最容易出汗的额头。那里平时都是露在外面的,此时被头发挡住了,看不出是不是出汗了。第一次看见秋辞的头发没有被发胶定住的样子,原来这么柔软——当然只是推测它们柔软。刚刚秋辞靠在他胸前时,这捧柔软的头发就在他鼻子前,他闻到像是刚沐浴过的温热的香气。

  他又看到秋辞的脖子,白白的脖子,想起在车里看到秋辞脖子的那次。当时两人离得就是这样近。那次自己在捆秋辞的手,而这次可以看得更深。

  衣领在喉结以下叠成V形,比衬衣领更慷慨,露出锁骨的一端和咽喉以下从未见过的皮肤。顺滑的布料薄薄地贴着肉体,绚丽的丝绸只是相框,被框住的部分才是重点。

  V形也是箭头,带有指路功能。视线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往下,却被挡在顶角处,急躁地在那儿抓挠起来,想将那两条相交线分至平行。

  一只手将他乱挠的视线抓了现行,抿一抿衣领,大写的V变成小写的v,顶角升到喉咙处,锁骨也看不见了,像是专门防他。

  盛席扉一个激灵,一身热汗陡然凉了,惊恐自己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秋辞低头吃着饭,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盛席扉诚然曾一直走在光明正道上,但现在他对一条神秘而幽密的小径感到好奇了。这可是一条歧路。它的尽头是血盆大口一样的陷阱。

  秋辞不禁有些好奇,当他由自己想到“同性恋”三个字时,重点想的是哪个字呢?

  是同?是性?还是恋?

  秋辞点的其中一个菜是醪糟鱼片,不知用的什么鱼,有刺。

  他像用舌尖从鱼肉中分出鱼刺那样地分辨那三个字的区别,发现无论哪个,都令他发笑。

  参与者被领进一个空房间独自呆上一小时,

  实验人员在开始计时前不断暗示他们“不要去想一只粉红色的大象”。

  实验的结果是,每一个参与者都表示,

  在这一小时之内,

  粉红色的大象曾几次出现在屋子里。

 

第44章 说出来了

  秋辞把吧台上乱放的几只酒瓶都拨过来,问盛席扉:“你喝哪个?”

  盛席扉这时才想起自己还要开车这事,可他已经喝了,还是烈酒。“看你。”

  秋辞拎起一瓶,知道他不认识酒,拔木塞的时候顺便介绍:“是白兰地,四十度。”

  说完他暂停了一秒,下意识抬头看盛席扉。从那张脸上可以看出来,对方也想起那段对话了,“白兰地多少度?”“四十多度。”“啧,烈酒啊。”

  秋辞有些仓促地低下头倒酒。他觉得荒谬,两人才认识多久,才见过几面,怎么竟能有一种分享了许多共同记忆的错觉呢?

  他就像一个酗酒者那样,喝不同种类的酒用同一个杯子。盛席扉对此没有异议,他一直弄不懂秋辞喝的这些洋酒,只是第二杯学谨慎了,先抿了一口,品品滋味,赞赏道:“这酒好喝!”

  秋辞翘了翘嘴角地假笑一下,又和他碰了下杯。

  两人沉默地各自喝了一会儿,秋辞冷不丁问:“徐老师怎么和你说的?”

  所以他讨厌会撒谎的人,需要用酒精做测谎助手,还要多花一百倍的力气去研究对方的微表情。

  盛席扉有些迟钝地愣了一会儿,“我妈和我说,你因为一些事,退学了。”所以不是十五六岁去的美国,而是十三四岁;不是为了大好前程而出国,是违反校规被劝退。

  秋辞推敲那三个字,“一些事……哪些事?”

  好像曾经做出一些事的是盛席扉,他实在难以启齿。他替秋辞心疼,也替秋辞后悔。

  秋辞宽厚地替他说:“和另一个男生在教室里……”啊,天啊,他也说不出来。

  “秋辞!”一个皱眉的动作在盛席扉眉间飞快地掠过,语速却被酒精拖累慢了。他对字句的斟酌比高考写作文时都慎重,每一个字都是先由已不甚灵光的大脑严格筛选,再一个一个地从唇齿的栅栏里放出来:“其实,要我说,是学校的问题。谁小时候没做过蠢事呢?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不懂,应该是学校来教!”

  “他教我怎么masturbate,and how to do it for each other.”

  终于说出来了。

  秋辞瘫痪般的靠到高脚凳小小的椅背上,仰头望着虚无,穿透时空又看到那两名失声惊叫、继而不约而同用手捂住嘴的同学。学校里不允许大声喧哗。

  学校里更不允许手x。

  高脚凳的椅背不适合真的靠上去,硌得秋辞腰疼。这让他想起自己被李斌猛地推开了,腰顶到桌角上。李斌是留级生,比多数同学大一岁,比自己大两岁,那时候自己看他就像看一个大人。就像一个孩子被一个成年人轻而易举地推开,小秋辞倒退好几步磕上桌角,疼得直不起腰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但他不能耽搁,着急地抖着手提裤子。

  灵魂再次飘到空中,贴着教室的天花板往下看,看到十三岁时矮小的自己在两名同学的注视下撅着屁股,把掉到膝盖的裤子提上去。提裤子的时候险要哭出来,因为不知道是要正面对着他们,还是用背面。

  秋辞这会儿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哪个面朝着教室门了。

  盛席扉看到秋辞的身体往后折着,像从腰部折伤又没完全折断的花茎。

  他张了张嘴,把那几个单词转换成汉语,又从汉语转换回英语,把它们在脑海里背熟了,却无法帮他更好地理解秋辞此时的表情。

  他妈在电话里用更难听的话讲这些时,他那会儿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哪个初中男生对性不好奇?哪个青春期的男生没在这件事上犯过傻?他那时很坚决地认为是学校小题大做,强行改变了一个学生的轨迹。

  但现在他看着折伤的秋辞,有种天塌下来落到他们头顶的感觉。他觉得是天塌下来了,把秋辞压成这种折伤的姿势。

  他抬起右手在秋辞头顶挥了一下,然后托住秋辞的后背。秋辞的身体在他碰触时轻轻地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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