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失策
两人都不言语了,彼此沉默半晌后,尤梓沂似是挥去了刚才的感伤,笑容复又高傲冷艳起来,素妆也无法掩盖她的风华,伸出两指敲了敲桌上的文件。
“庄老师,您收好。”言罢,起身欲走。
康司祺也起身,一同走到客厅门口。
这时,康露洁从楼梯上跑下来,冲尤梓沂问道:“尤阿姨,您要走了吗?”
尤梓沂停顿脚步,回过头看康露洁,眼中感情有几分说不出的深重:“是啊,阿姨要去赶飞机了,你的礼物,阿姨会想办法给你寄来的。”
康露洁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阿姨不算有什么好感,但此时想到前途未卜的父亲,看着她,未免也有些伤感,最里便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尤阿姨,会没事儿的。”
尤梓沂听了,一本正经地用力点了点头:“好,信露露的。”抬手挥挥,又对庄泽说,“不用送了,你还有要忙的呢。”
庄泽依言伫足:“保重。”
此后,正如尤梓沂所言,她消失了,很多人就得救了。
毕竟,太多线索必须追到她身上。没有她,方方面面都走到此路不通的死胡同,加上护送她走的是柏氏,这便令追查她的脚步们都畏而不前——谁知道这些执行机关里有多少血液带着柏氏的基因。这样一来,夏志成案之下,有些人变得“触不可及”,有的人变得“到此为止”。
她走后两天,涂明朗也终于给庄泽来了消息:他检察院的老伙计透露,康司祺被翻了个底朝天,已经快翻不出东西了。翻不出东西了,就是该放回来了。
托尤梓沂的福,他终于成了“到此为止”的一部分。
“小尤这个人,还是识大体、讲义气的,她跟老夏这么多年,办事一直很得力,大家都蛮喜欢这个姑娘。这次她肯听我的建议,真是万幸。”涂明朗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有几分佩服,有几分惋惜,感慨不已,“真是个值得交往的女人。”
对此,庄泽未置妄词。在康司祺过去的这些人际关系中,他是个遥远的观者,可此时此刻,对于尤梓沂这一桩,他却比任何认都看得清楚——要不是有个康司祺,她愿不愿意走,实在是个未可知的问题。
尤梓沂的弱点,就是一份不可得的迷恋。
第二十八章
“回来啦回来啦!爸,快来,跨过去!”
从配合调查到嫌疑审讯,康司祺在检察院呆了快一个星期,一回来,踏进前院,就赫然看到一盆烧的正旺的火,他女儿康露洁手上拿着两根不知道哪里来的桃枝,兴奋地冲他招呼着。
一时间,他怀疑自己养了个智障儿:“这是干什么?”
见他站住不动,还一脸嫌弃,康露洁干脆亲自上前拉上他往火盆走去:“周阿姨教的,在外面遇到不好的事情了,回家的时候跨一下火盆,就能把祸害小鬼都烧死,变祸为福!您快点儿吧,不然火就要灭了!”
说着,还用手上的桃枝在他身上扫了扫:“这烧的,还是我特地去文山区花卉市场买回来的桃木炭呢!”
康司祺有点头疼,抬手按了按眉心,琢磨着找一句什么合适的话,既能让小姑娘被拒绝得不伤心,也能让自己避免跨火盆这种看上去就智商掉线的举动。
还没想好,庄泽从背后走上来,朝火盆偏偏头:“露露昨天跑去花卉市场忙了一天呢,这也是古老习俗了,你就跨一下吧。”
康司祺的头更疼了,两双眼睛盯着他,他犹豫两秒钟,屋里又跑出来一个周阿姨,挥舞着锅铲喊:“康总啊,你终于回来了!快跨过火盆,进来吃饭吧!”
盛情比火盆还难招架,他呼一口气,终于面色凝重地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康露洁十分满意,继续用桃枝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传统习俗的来源和意义,感慨古老仪式被淡化反映了现代人信仰的缺失,他很烦,但没制止——这大概是康露洁最矜持的表达劫后喜悦的方式了。
回家的第一餐,周阿姨煮了满桌子菜,每一道菜都充满寓意。
什么虾米团,意为团圆富贵,蟹黄桂花鱼翅,是鸿运高照,六种卤味拼盘,是六六大顺,连清炒鲜蔬都有意思,叫做万象更新。除了给他个人的祝福,还有给他和庄泽的粉丝蒸扇贝,祝他们白发齐眉。
康司祺十分震惊,着实没有想到周阿姨的接受能力这么强,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然而菜色丰富是丰富,他也没吃多少,各尝了一点,听康露洁和周阿姨一唱一和地讲了一刻钟双口相声,便退席了。
先前回来的路上,庄泽把他在检察院与世隔绝几天的事情都仔细交待了一遍,他原本就紧绷的大脑里又塞进一通信息,脑子这样不间断处理,在危险环境下还可以保持精神,此时到了相对安全的氛围里,便难免疲惫。
浴室里的水是热的,他自己在浴缸里放了水,躺进去。
氤氲水汽之下,人的精神似乎更容易松懈,起初,他脑中还在捋着乱七八糟的关联,想估算一下接下来将付出的损失……而不久后,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得异常深沉,似乎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在动自己的身体。意识模糊而粘稠,那双手抚过自己的身体,温度和手感都很舒服,他大致明白是谁,于是渐渐放下了不安和不适,任自己沉在疲惫和睡意里。
“康,醒醒,到床上去睡。”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人轻拍他的脸,他撑开眼皮,看到视野中庄泽的脸有些涣散模糊,顺手撑了一把浴缸壁,吞了吞喉咙,再抬眼看庄泽,视线就清晰了许多:“你按摩太舒服了,本来醒着也让你按睡着了。”
庄泽起身取下一条浴巾,展开来,柔声道:“水凉了,快起来吧。”
康司祺应声起来,背对庄泽,浴巾随即披在他身上。庄泽抓着浴巾,不轻不重地帮他擦水,手落到腰上时,忽然被抓住。就一会儿的接触,他已经有点灼热。
庄泽在他耳边轻轻叹息,顺着他,一面摸到前面帮他纾解,一面抱住他。两人没有说话,交颈浅浅地亲吻,十分安静地发泄掉那点即兴的欲望。
多日疲惫累积在身体里,也没有兴致做更多,完了这一发,康司祺就回到房间倒头睡去了。这次睡得踏实,一点梦也没有,一觉过去,再睁眼醒来,空气有特别的凉意,光线灰暗不明,依稀可见外面天色灰白,大致能判断是凌晨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窗外,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来,一天在大多数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开始了。
“康?”背后传来庄泽的声音。
康司祺闻声,翻了个身面对他:“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庄泽扯扯嘴角:“呼吸不同。”
康司祺皱眉:“你一直没睡吗?”
“也不是。”庄泽深吸一口气,“这几天总是这样,很容易醒,平时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