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
不知道从第几下开始,吴久生就没再喊了,他没喊疼,也没继续央求着胡达住手,而是用额头抵住冰冷的地面,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的下唇和嘴角全被他咬破,涓涓地淌下血来,青年的牙关在颤,呼吸在颤,张口就是一股血味。那把抱着他的胡达吓坏了。
从吴久生明白自己还不能逃离父亲的暴力对待开始,他就是这样挨过每一次父亲的怒火的,他知道反抗无用,而求饶只会更加刺激对方暴虐的行为,便学会了这样死咬住嘴的忍耐方式。只有这样,在无论怎么打他都一声不吭的无趣中,父亲才会因为疲倦而停下手来。
那一刻吴久生再度跌回那噩梦般的日子,胡达拥着他的那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轻抚过他,照料过他,却也在方才短暂的几分钟里,让他如坠地狱。
吴久生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什么。痛只是其次,比那更深刻的,是一种经历背叛的难过。他哭累了,也喊哑了,只记得眼前这个担忧地一遍遍问他情况的男人,曾经发过誓,要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只喜欢自己一个。
被泪水模糊的双目终于重新又找回聚焦。吴久生看清了面前胡达一张焦急的脸孔。
他扯开刺痛的嘴角,对胡达笑了一下。他笑得非常难看。
“胡叔叔,我讨厌你。”他说。
胡达的动作静止了。
“为什么你就不用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为什么只有我要?”他嘶声问胡达说,“你知道自己干过些什么吗?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以为这辈子终于可以开心一回,可以只为自己活过一回。胡叔叔,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吗?你比我大十七岁,老的都可以做我爹了,我三十岁的时候你就要五十岁了,我五十岁的时候你就要七十岁,可能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了,到时候你要怎么照顾我?怎么给我一辈子?你要我看着你死吗?我对自己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被人丢下一次,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强行要来招惹我。你招惹了我,就算完了吗?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你,胡叔叔,你听清楚了吗,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吴久生推开了面前表情凝固的男人,这一次他成功了。他扶着墙壁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喘息了一下,撇下胡达,迈着虚弱的步伐一个人上了楼梯。
胡达坐在地上,他的手心手背全是湿的,大半都是青年的泪水。
他对自己说了三次,呼吸,呼吸,要呼吸。然后,半道上遗失的听觉才重新归位,心脏跳动的那种痛觉才重新回归到身体。
他茫然地抬头朝楼梯上方青年消失的地方看去,心中满布疯狂而悲凉的感触。
胡达站起来,也走上楼梯,二楼两间房的房门都紧闭着,他在自己那间房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半晌过后,门板后面仍然没有一丝的动静。
胡达心下的一根弦忽然拨动了一下,他猛地推开房门,房中无人,只有窗子面向夜空大敞着,窗外,跳下久久烧烤的招牌和空调机的支架,下面就是生活街暗到看不清五指的街道。
笔记本电脑不见了。青年也不在屋里,他已经跑了。
第十一章
生活街有好几家通宵经营不需要身份证就可以消费的网吧,从久久烧烤离开的当晚,吴久生去了其中一家。
他花十块钱包了一个位置最不起眼的机位,将内存从显示器已经损坏的电脑中取了出来。他还记得薛锦同将巡更棒交到自己手上时自己曾注意过的那串产品编号,XT-006,他在淘宝网上搜索到同款,想办法下载了一张企业用软件的光碟内容。
在用虚拟光驱运行上软件后,吴久生成功读取了内存中的文件,一张登记满人员编码、地域、和时间线的表格。只要把表格交到四毛的手里他的任务就算完成,里边的信息很值钱,一张表就能换到两万。然而现在的吴久生,最想要的却根本不是钱。
胡达提出的抛下一切离开坪乡的计划他不能接受,但也不至于傻到把自己弄去坐牢。他和那个自说自话招惹了他的人还有账没算呢,他必须先想办法从四毛的计划里脱身才行。
总有办法的,吴久生想。
他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包夜时间段的网吧很安静,四周很黑,接近黎明之时,已经有不少人都在座位里昏昏睡去了,耳边只听得见空调机和电脑主机散热风扇的嗡嗡声。吴久生盯着泛出冷光的屏幕,思考了很久。
隔天就是周五,工作日,吴久生进厂的时候顶着一对让很多人侧目的黑眼圈。他几乎一夜没睡,被拆下来的那份内存条他捏在手里往口袋里藏好了。
那天他迟到了,坚持了大半个月的全勤奖毁于一旦,到车间打卡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已经在流水线上开始忙碌,瞥见他的身影,薛锦同迅速地抬起头,目光递了过来。他看上去很兴奋,眼神里是对吴久生呼之欲出的疑问。
怎么样了,昨晚整晚都没有你的消息。让你拷贝的东西都拿到手了吗。
吴久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眼下并不方便交谈,他避开薛锦同的眼神,假装无事发生那样安然地坐到了工位前。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向薛锦同交代昨夜的事。挨完胡达的那一顿打,他自己都花了好长时间从旧日的心理阴影里缓回来,而逼自己做出最终的决定简直花完了他这辈子的勇气——
到午间休息,所有人都暂时停下手上的活计成群结队到饭堂吃饭的途中,吴久生挑了个无人注意的时机,将口袋里的内存条交给了薛锦同。
到此,他就算是功德圆满。薛锦同对他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亲热地搭着青年的肩膀拉着他进了饭堂。
今天聚在一堆吃饭的还是那几个固定的工友,只是当后到的薛锦同和吴久生在他们帮忙占好的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察觉到,现下的气氛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相邻的好几张桌子都异常安静,寻常这个时候会一边吃饭一边大声讨论工资、老家、和各种厂区里家长里短的声浪消减下去不少,更多的人脸上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惊讶神色,纷纷交头接耳着什么,异样的氛围在天花板下肆意地弥散。
吴久生才刚入座,身后一位工友的声音就传到了耳朵里。
“诶我说,你们都听说昨晚上那事了吗?”
“就是今早行政处的人一来上班就在传的那个?”
“可不是吗,据说是昨天的夜班保安打的报告,可惜白班的时候找不到他们,不然我都要当面问去。”
“你吃饱了撑的吧,那种事,还是两个男的,恶不恶心,你还问,人家说不定都不稀得和你说!”
“什么两个男的,你们在说啥,我一早怎么什么也没听说。”
“那是你到得太晚了,八点那一波来上工的都知道,人事部那几个就在打卡机旁边聊的天,说昨天在咱厂周围巡逻的时候,抓到一对男同性恋,在小树林里**。”
“哎唷,这什么年代啊,同性恋还敢这么高调?”
“可不是吗,放在十年前,说不定都要被抓起来游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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