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
“时代是不一样了哈,人要喜欢没啥,可也不能大晚上的在外头就胡搞啊,多脏人眼睛!”
“你还别说,听说被抓到的那个同性恋,咱这好多人都认识。”
“谁啊?难道是厂里的工人?”
“不是咱厂里的,是河对面街上开馆子的,据说是家烧烤店,老板以前混江湖的,有点黑道背景吧。”
“这么稀奇?”
“没听过吧。”
窃窃私语的声音混着一两声讪笑和意味深长的感叹涌入吴久生的双耳。他捧着餐盘,背部的脊骨如同突然石化的钢筋,半晌,脖子也不会低,脑袋也不会动了。他没想到流言竟然会传播得这么快,也没想到昨天发现他们的那个保安竟然是认识胡达的。
坐在他对面的薛锦同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的那几句话,他的眼神一动,目光箭一样刺到了吴久生的脸上。吴久生一张脸也同样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想起胡达曾经叮嘱过他的话,说无论如何,也一定不要在人前暴露自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彼时吴久生还曾经觉得他小题大做,现在他才懂得,那种青天白日里被人大喇喇随意品评的如芒在背是什么感觉。
如果他不是遇到胡达,碰见类似的事情,说不定此刻自己也会加入讨论的行列,他过去对一应新鲜事物都感到好奇,却很少停下片刻去细想人言的伤人之处。
胡达说等他长大了也许就会懂了。可胡达自己都已经走过那么多的年岁,他一定是懂的,至少,会比吴久生的体悟更加深刻。胡达的生活和他的生意原本在坪乡一直是相安无事的,吴久生知道,胡达的个性谨慎,人也寡言,大可以过得万般周全,如果昨晚上那时候不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情急之下赶来为自己救场的话——
正当吴久生呆愣着,更放肆的用词出现在了言语话题中。
“你们晓得吧,搞同性恋的那些人是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身上统共就一个洞,用那儿呗。”
“那个洞老子只知道可以用来拉屎,拉屎地儿拿来插,也不嫌埋汰……”
“是嘛,要不怎么说搞同性恋的都脏呢。不止那地方脏,还有各种病,性病,艾滋病,都是他们带出来的。”
“我之前看过报道的,好像说中国八成以上的艾滋病都是这群男同性恋传播的。”
“真的假的?那你们说的胡老板会不会……”
“这种事,沾上就是个死,当然小心谨慎点的好。”
“是啊,他还是个开饭馆的,想想就可怕,往嘴里送的东西,幸好我没去他那吃过,不然晚上觉都要睡不着了。”
“要是他真有病,咱厂里好多人都去过他那店里呢,会不会已经有感染的了?”
“你别吓我啊!”
“谁吓你了,我之前看新闻,说有好多艾滋病人知道要等死,就报复社会,用针头沾自己的血扎在汽车坐垫里,就为了到处传染人。”
“也太缺德了!”
“还有把血直接滴在卖的东西里给人吃下去的,说的好像也是个买烧烤的,可怕不可怕。”
“你再说我可就要吐了……”
无端妄自猜忌的话语字字灼心,吴久生手腕一抖,把手里的餐盘整个打翻了过来。其他几个工友还没有反应过来,吴久生已经抓起方才讲话讲得最起劲的那个人,一拳打了上去。
他原是个手上力气不多大的人,这一拳打得猝然,还用上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对方不及防备间,竟然被他一拳擂得一个趔趄,膝盖卡在凳子腿上,整个人人仰马翻地往后栽了个跟头。
见此情景,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惊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人立刻跳起来揪住了吴久生的衣领。
“你他妈有病吧!”
吴久生不服,掰住对方的手臂挣扎了一下。
“一群大男人成天就知道在背后议论别人,我倒要看看是谁有病!”
“你谁啊!我们说我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讲话像放屁,比拉屎还臭,影响我吃饭了,就和我有关系!”吴久生吼了一声。
他一夜没睡,眼中本来就满布着血丝,现下看着更是连眼角都是红的。他还是头一次从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处体会那种赤裸的恶意,那恶意让他遍地生寒,又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们明明连胡达本人都没有见过,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就能用那样骇人听闻的鬼话去编排他。
吴久生不禁觉得恐惧,对这些不怀好意的想法,胡达之所以会那么有先见之明,会不会是原先他就在什么地方经受过所有这些事情?他经受过,才郑重其事地一遍又一遍劝诫自己。
现在想来,似乎胡达苦心劝过他的话,竟无一例外是为了他好的。
昨晚上,明知那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胡达仍然义无反顾地护住了他,暴露的人只有胡达自己,话题一点也没走到吴久生的身上,他是平安的,干净的,那份胡达用自己换来的幸运几乎让吴久生落泪。
连他自己都疑惑,最近是不是哭得有点太多了。都不像原来那个没心没肺的吴久生了。
饭堂里当真有人认出了他来。
“诶,那不是芯片车间的阿生吗?就是厂里有宿舍不住,多花好多钱在外面单独住的那个?”
“就是他啊,这看着还是个小孩儿啊,难怪娇生惯养的。”
“不对,我好像听人说过,他在厂外租的房子,好像就在久久烧烤的二楼!”
“久久烧烤?那不是昨天那个……”
“对啊,就是那个。”
“也就是说他俩住在一起的啊……”
“是啊,那你说会不会……”
正说话的人交换了几道眼神,大家便纷纷想到了同一个点上。
青年和烧烤店的胡老板是同居的关系,胡老板是同性恋,刚才青年又因为他的事和人发生了口角,那昨晚上给人抓着在小树林里打野炮的人,该不会还有他吧?
霎时间,数不清的目光越过人群,投落到吴久生的身上。
还没等他么把青年看个清楚,之前挨过他那一下打的工人已经先一步扑了上去,照着吴久生的脸颊补回一拳。那一拳落下,青年原本好容易长合的嘴角又再度裂开,他被打倒在地,躺着,疲惫而憔悴,眼底的暗红色深得像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他在委屈,也在后悔,委屈是替胡达觉得委屈,后悔是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冲动不愿意听胡达的劝告。
但吴久生此刻最气的那个人恐怕还是自己,他恨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没有勇气,他宁可对人挥拳,或是挨打,也没有办法逼自己对所有人喊出一句“对,我和他就是在一起”。
他是这样怯懦、无知、不知天高地厚,可胡达竟然还心甘情愿为这样的一个人兜底。
万般情绪在心间游走、冲撞,让倒在地上的青年眼神看上去无比深邃而迷惘。
这时人们才发现,那个嘴角一片殷红的青年,长得十分清秀好看,他面相显小,和没发育全似的,眉眼的线条十分柔和,小姑娘一样,睫毛又长,脑后毛茸茸的短发下边,就是白净细长的脖颈。青年很白,在身体瘦弱的关节处,几乎能看见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营养不良的人就会那样,带一点病态,却和易碎的玻璃一样,惹人不禁想多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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