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
他想探头进去看一眼,却被一个怒气冲冲推门出来的高大汉子撞了个满怀。吴久生捂着鼻子,眼冒金星地后退半步,看清了那个戴帽子的男人,他应该和何佳佳一样来自品控车间,身上穿着品控人员的特殊制服,这会,他的眉宇间挂着一股闷火,几乎藏也藏不住地浮上台面。
吴久生听见他骂了句脏话,连道歉也没说就撞开自己跑了,男人被汗打湿成深色的腋下好像还夹着一个小小的纸盒子。
奇怪了,他纳闷地想,大白天的吃错药了,传达室能有什么事让人发这么大的火?
他推开那扇还在不停泄出冷气的房门,走进一排人影将登记办公桌围得水泄不通的传达室。
“就算你要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也没什么能够帮你的,解释都解释过了,这都是厂里新下发的规定,是纪律,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勉强解释着。吴久生认得出那个声音,是传达室负责看门的李大爷。李大爷家里有个才刚上小学的孙女,随父母也住在龙岗区,吴久生知道李大爷每周都会去看望孙女一次。过去他喜欢在淘宝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礼拜能有四五个包裹寄到手里,淘宝的店家经常不打招呼地随机送一些小东西,要么是小零食,要么是女孩子扎辫子用的小头绳、小发卡、小圆镜、小娃娃一类的东西,吴久生自己用不着,都会送给李大爷,让他拿去哄孩子,对方也因此与他相熟,见了面也能脱口喊出名字来。
这会李大爷就看见了他。他一见到吴久生,脸都跟着苦起来。
“阿生啊,大爷今天可要忙死了,口水都讲干了,你就别过来给我添乱了。”
“到底怎么了?”吴久生也摸不着头脑,挤开几个满脸老大不高兴的工人挨到李大爷的桌边。
桌子上还跟上世纪80年代一样压着一块厚实的方便书写用的玻璃板,玻璃板的下方镇着电子厂各个时间段的货物进出安排表,还有一份日期落款就在今天的崭新的传达室纪律通知单,是由电子厂人事部下发的,盖着一个大红色的戳章。
原来是之前四毛的事牵涉到的厂区团伙作案暴露后厂区的几家企业人人自危,纷纷开始自查企业内部的安全隐患,吴久生所在的这家电子厂更是,差一点就吃了安保漏洞和外来人员进出审查不严的亏,所以才在领导层会议协商后,紧急下发了一道新的工厂规定:
凡厂内雇佣人员,上工期间,均不得私自签收外来快件,一切厂外人员,没有人事办公室专门签发的访客身份认证,都不得擅自进入厂区,一旦发现,视作非法闯入作报警处理。
那是一条矫枉过正的新规定,实施起来,管理层执行管理是轻松了不少,但工人们的生活可就不方便了。一刀切对全部外来人员一律采取禁止进入的措施,就意味着所有在厂区工作和住宿的工人都不能使用外来提供的服务了,外卖不能点,快递也不能收发,因为流水线上争分夺秒的工作性质首先就决定了,不可能会有人愿意在工作时间,放弃工时,大老远从车间赶到大门处亲自签收那些东西。
可从网络上购买生活用品,也的确物美价廉,吴久生很清楚,对于他们这些南下的打工仔来说,要是没了网购,生活的成本都要上涨一大截上去。那对于很多着急攒钱回家结婚的人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挤在传达室里的那些工人,就是来抗议的。
工厂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工人们又需要外来人员所提供的实惠,因此希望传达室能提供代签的服务。可李大爷上了年纪,记性和做事的条理都大不如前,一家工厂好几百号人,一天来来往往的快递有时候都能有上千件,光靠他,万一签错了,或者丢了件,都得找到他头上。工厂本身没有要求传达室执行代签的规定,一旦出了问题,厂里肯定不会帮他承担这部分损失,那么就全得让他一个人买单,李大爷虽然也很理解工人的难处,却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开这个口子的。
吴久生弄明白了眼前僵持的原因,他靠着李大爷站着,拿着桌上随便抓来的一本小本子给急得上火的大爷扇风,一双眼却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他确实心思活络,鬼点子也多,再加上原先就是个常年在网上买东买西的重度网购爱好者,和坪乡本地几乎所有的快递打过交道,了解各家快递公司的收发件模式和价格,才几句话聊下来,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个主意。
那个主意渐渐明晰,吴久生整个下午工作的间隙都在仔细的考虑和打磨它,等到放工广播响起的时候,他的头脑里已经画好了一张思路清明的蓝图。
他觉得今晚必须要去见一次胡达。
胡达坐在屋里,听到响动的时候已经入了夜,久久烧烤没有客人,大门紧闭,一楼大部分的店面都黑着,只有胡达坐着的那张小桌边,有一灯如豆,照着他面前单页上的一排排数字。
动静最先是从后门的院墙上方传来的。胡达放下手边的账本和存折,第一反应是后院进了来找麻烦的人。匆匆将东西一收拾,胡达走进厨房,从水池下方拎起一支又粗又长的擀面棍,正准备开门冲出去,脑子里一道光线一闪,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的时间,九点半不到,距离电子厂每晚十点整的宿舍门禁还剩三十几分钟。
不知怎的,他突然松了一口气。推开后门,胡达吹了声口哨,果不其然在后院堆满杂物的墙头上方发现一颗不安分的小脑袋。
吴久生踮着脚,站在一只废旧汽油桶顶上扒着院墙正冲他笑。胡达扔下擀面棍,随手从门背后的挂钩上扯下一块干净白布,三两下蹬上那堆码成一溜的木头箱子,单手伸到吴久生的腋下,一使力将他整个人往上拎了一截,终于稳稳当当地攀上了那堵水泥墙。
吴久生跨坐着,胡达站着,正好高出面前的青年一头。他拉过青年被墙灰蹭了一手心土的胳膊,用白布擦了两把。
“男孩子还有不会上墙的?就你这笨姿势,小时候得从树上摔下来多少回?”他一边擦青年的手一边叨念着。心想幸好当时刷墙的时候懒得做防盗,没在墙头上弄些碎玻璃渣、铁丝网一类的东西,不然这个傻子招呼也不打地就这么上房揭瓦,万一哪儿磕了碰了,摔出个好歹来,又得算到他的头上。
胡达摆出严肃的脸孔,沉着嗓子教训了吴久生一句:
“你怎么刚说好的,就又不听话了?”
他不是说说而已,还捏起手指头,在吴久生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这时候小家伙就该在宿舍里好好待着,老老实实洗了澡准备睡觉,而不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窜到他的院墙上来傻笑捣蛋,就为了见他一面。做什么呢……胡达敲打着青年的额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游戏。青年自顾自揉着被敲打发红的地方,压根不知道胡达在想些什么——也没什么,就想低头,在那张撅起来的嘴巴上亲一下,真要命,胡达的脸红了,不说被什么旁人看见,就算只有他自己一个,也都为自己臊得慌。
“又怎么了?”他压下那股冲动,压低音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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