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笑》完结
他想爬起来找个什么凶器就把自己就地了结了,守在牢房外的日军士兵一动也没动,但很快他们就听见了里面传来骇人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轲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不知晓情况的人若是路过此地还以为他是得了疯病,他跪在地上,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他充满血污的双手捧着这个怀表,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膜拜自己的神,叶轲将侧脸贴在冰冷的怀表之上——“衍之,衍之,我好想你。”叶轲喃喃地呼唤着心中所想之人的名字,可是看着怀表他也想起了另一个人——
“师哥,师哥,你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无助吗?师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几乎看见了傅怀秋当日绝望又悲痛的表情,那日发生的事情他从未与任何人谈起,那时赵衍之已经不知所踪,他在医院门口遇见了怀秋,怀秋开车把他送回了办公楼,他与怀秋相约在晚八点的咖啡厅见。
还记得那天晚上八点,不知怎么的,突然天降大雨,叶轲早早地就坐进了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看见外面行人行色匆匆地躲着一场毫无征兆出现的雨,叶轲端起咖啡放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他坐在这里等傅怀秋,心情一点也不轻松,那么多年未见的故人,问好没有想象中容易。一个人会喜欢芙蓉酥,很多年后,他也会喜欢别的,就像他当年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他闭上双眼还能看见怀秋小小的身影在车后追逐的模样,心不由得狠狠一紧。
时针指向数字9,咖啡厅里的人也越来越少,若他不是这家的常客,想必服务生就会催促他离开,本店就要打烊了,咖啡厅里的灯光也慢慢地暗下来,好心的服务生只给这位久来喝咖啡的叶先生留了一盏头顶上的灯,灯光从上打下来,映衬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雨声,更加清冷寂寞。叶轲苦笑,咽下最后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正准备起身之时,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了——
怀秋身上都湿了,头发丝还沾有一些雨水,他身着黑色大衣,丰神俊逸的模样几乎没有人会把他与一个小包子联系在一起,可是傅怀秋小时候就是那样一个可爱又粘人的小团子,像是父兄般的心情让叶轲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了几分。
“我还以为你忘了,不会来了。”
“我怎么会忘,师哥。”
叶轲坐着,抬头望着还站着的傅怀秋,他看见傅怀秋黯然伤神的深情已经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这家店快打烊了,我带你去别地吧。”“对不起师哥,我不是故意迟来实在是公务缠身……”
“别说了,师哥没怪你,走吧。”叶轲拿起身侧的衣服迅速地套上,伸手想要去揉一揉傅怀秋的头,还是猛地刹住了,转而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两人依偎着走出咖啡厅。
忙到这个点叶轲估计傅怀秋也没吃饭,于是带着他去了一家他常去的餐馆,点了几个菜又叫了酒,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有些尴尬的气氛让叶轲先开了口,“嗯,我刚刚,点了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哈哈,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换口味,反正我是点了这么几个……”“师哥……”叶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怀秋打断了,傅怀秋就这么看着叶轲,叶轲一开始也没与傅怀秋对视,他上下扫视着菜单,似乎还想添点菜,“嗯,你说。”
“师哥,你看着我。”
被傅怀秋严肃的语气所震慑,叶轲被迫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他能看得见傅怀秋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里蕴藏着巨大风暴,“你难道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菜来了,来了,趁热吃吧!”老板此时正好断了好几个菜上了桌,叶轲像是得救了般赶紧招呼傅怀秋吃饭,傅怀秋微愣,他只好举起筷子开始吃起菜来,他心里还有很多事情都想问叶轲,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其中那一个最难以启齿的问题便是——赵衍之为什么会那么像我,师哥,是不是我想的太多?可是傅怀秋什么话也都没说。
叶轲看着傅怀秋大快朵颐的模样心下倒是满意了起来,还是从前的那个怀秋,爱吃贪吃,他举起酒给傅怀秋的酒杯满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怀秋,师哥敬你一杯,不知现下师父怎么样了?”
“……”
傅怀秋立马就没有夹菜了,停止了动作,也没有抬头举起酒杯,就那么停格在那一刻,叶轲举着酒杯的手也不尴不尬地举着,他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于是刚要换话题,“吃菜吃菜,多吃菜,你饿了吧……”傅怀秋就开了口:“那年你被叶家接走后,我们也无法继续在北平生存,准备回老家的路上,我爹生了恶疾,去了——”
“那达叔呢,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呢??”叶轲不知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知原来对自己有恩的师父那么多年前就去了,他还未来得及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傅怀秋嗤笑一声,举起桌上那满是酒的杯子,仰头猛地就灌了下去,叶轲只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戏班子么,早就散了,达叔后来一直抚养我,终生未娶,不过在我上任的那段时间,达叔还是去世了,我没能见达叔最后一眼……”喝了酒的傅怀秋面上浮出几丝酒意,他的脸颊有些红,桌上的菜吃的也差不多了,还剩下一盘花生米,傅怀秋还未等叶轲与他说话,举起酒杯又满上了一杯酒,叶轲刚要那手去阻断那杯酒,傅怀秋又猛地灌下一杯酒,“别喝了,怀秋,怀秋。”
“师哥,这些年,我和达叔好苦,有的时候,我还是会恨你,恨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孤儿,恨你一声不吭地就离开戏班,那些年我好想你,想你带我一起玩,想你陪我一起被我爹罚,可是爹,不在了,你,也不在了,现在呢,连达叔都不在了,只剩下我,这世界,这么大,只剩我一个人……”
第 56 章
傅怀秋喃喃自语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叶轲根本无暇去阻止他喝酒,听到傅怀秋这些话,他心里疼的发紧,怨恨自己,这些年愧疚的情感又积攒在了一处慢慢地涌上心头,他握紧了双拳,又端起酒杯自己仰头就是一杯,酒精能麻痹人的神经,一杯酒下肚,叶轲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没那么痛了,颇像是给予了自己几分慰藉。不过傅怀秋还是没有停止喝酒,看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叶轲连忙站起身来,夺过傅怀秋手中的酒瓶,看见傅怀秋这醉醺醺的模样,叶轲火速地结了账扶着傅怀秋走出了餐馆。
两个大男人打一把伞确实不太够,幸好天公作美,这会儿子雨倒是不下了,青石板路上还是很湿滑,叶轲拥着双腿已经打飘的傅怀秋走到附近一家酒店。
傅怀秋被叶轲扶到床上躺下,他换了个姿势,解了解衣服的扣子,就那么躺在那儿,叶轲坐在床边,看着傅怀秋,想起傅怀秋刚刚说的话,不由得又伸出了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多年前一般自然的举动现在做来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那么远的距离,手就那么悬在空中,怎么都触不到他,傅怀秋像是感应到叶轲的手般又翻了个身,猛然酒醒了般地睁开眼睛看着叶轲,叶轲面下一红要抽回手,却被傅怀秋用力地握住了。
“师哥……”
叶轲看着他的双眼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怎么都动弹不得,“师哥,你还记得当年你带我去叶家贺寿那次吗,你抱着我在马车里,送给我的拨浪鼓,哦当年搬迁拨浪鼓给我弄丢了,我哭了好久。”叶轲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傅怀秋摆弄他的手,傅怀秋把叶轲的其他四只手指都握在自己的拳中,只留下小拇指,自己的另一只手也只露出小拇指。
“怀秋,你……”
“看你那呆样儿,到时候我们去唱戏你也一起来,悄悄的,到时候你躲在后台看。这回去叶司令家我带着你,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师父。”说完又伸出小手指,怀秋默契地用自己的小手指也勾上了老三的小手指,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嗯!是我们的秘密!”
——
“嗯,是我们的秘密!师哥!”
两只小拇指又交叠在一起,叶轲看着怀秋那似曾相识的单纯笑容,苦涩的泪水像是哽在喉咙处,没料到怀秋竟是先他一步留下了眼泪,他装作无辜的模样用手擦了擦脸颊,“嗯?我的眼角怎么湿湿的?”“怀秋……你别这样,师哥也不好受……”
叶轲反而握住怀秋的那只手,傅怀秋也不恼,什么都没说,他坐起身,脸上还是未退的醉意,双眼微眯地看着叶轲痛苦的神情,又拿起另一只手覆在叶轲的手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侧脸上,用自己的手抓着叶轲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那么现在我是谁呢,师哥?”
“在你心目中,我是傅怀秋,还是——赵衍之?”
被傅怀秋这么看着,叶轲心头一虚,想要抽开的手却被怀秋紧紧地握着,“师哥,你看着我的这张脸,想的,到底是谁呢?是我,还是赵衍之?你想透过这张脸,看见谁?”
“别闹了,怀秋,师哥什么都做错了,师哥以后好好弥补你,以后你要什么师哥都给你,师哥……”
还未等叶轲说完话,傅怀秋又一次打断了叶轲的话,他自然地伸出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双唇,“嘘,什么都别说了,我累了,师哥。”
就像晕倒般地傅怀秋又倒了下来,叶轲接住了傅怀秋拥入怀中,心下慌张失措,怀秋的那几个问题让他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
人心啊,真是复杂啊,看这张脸你究竟望着的是谁呢,而你,又是谁,是老三还是叶轲,是衍之的霆予还是怀秋的师哥啊,叶轲将傅怀秋放好在床上,看着他的侧颜心里五味杂陈,给他盖了被子,关上了灯,便轻轻推门离开了酒店。
*
过去了数月,宋星禾的肚子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江洛舟对她的温情也转瞬而逝,家中还不知江铎已故的消息,一切照旧运行着,只不过江家已经在计划离开上海。可是宋星禾前些日子才被大夫诊断过,她已经快到临盆之日,自是不能有大动作,江家正好还未等到江铎的消息,于是便想着,得到小儿子的消息后再启程也不迟。
11月5日晚,日本新组建第10军在柳川平助的指挥下,由舰队护送在杭州湾金山卫附近之漕泾镇、全公亭、金丝娘桥等处突然登陆,包抄淞沪中国军队防线南方的背后。因□□一直认为日军全力进攻上海正面,不会有从杭州湾登陆的可能,故在战事趋于激烈、兵源枯竭之时,将防守杭州湾的部队一一投入前方战场,到日军登陆时,在杭州湾北岸从全公亭至乍浦几十公里长的海岸线上,仅有陶广第62师的2 个步兵连、炮兵第2旅2团6连及少数地方武装防守,遂迅速即被日军击溃。日军登陆成功后,上海派遣军与第10军合编成立华中方面军,由松井石根统一指挥,日大本营规定其作战地域为联结苏州--嘉兴一线以东,任务以挫伤敌之战斗意志,获得以结束战局为目地,与海军协同消灭上海附近的敌人。第6、第18师团按照预先部署,分别向松江、沪杭铁路扑去。①
屋外战事已经蔓延开来,大街上到处吼着“日本人杀进来啦!日本人要占领上海啦!快逃命啊!”的声音,可是此刻最紧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宋星禾,今日她肚里的胎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一阵阵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到了傍晚更是疼痛不堪,欢儿连忙跑去附近找产婆来帮小姐接生,此时正是战时,条件极为艰苦,根本谈不上什么接生的技术,对于孩子和大人都是痛苦又是难熬的过程。
“用力啊夫人——就快要出来了!”
宋星禾用力地想要把孩子生出来,可是她现在已经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产婆还在一边催生:“夫人!加把劲啊!您可不能就这么晕过去了!孩子性命垂危啊!”宋星禾胎位本就不正,产婆头上的汗也不停地流下来,此时能呆在这里给宋星禾接生,已经是这个产婆最后的仁慈了,她本来也是要去逃命的,可是江家花了大价钱把她请来,看在钱的份上,她还是来了,可是没想到这江夫人胎位不正,又体力不支,实在是让人难办。
“头出来了!孩子的头出来了!夫人再加把劲啊!!”产婆大喊着,又吩咐了欢儿和几个丫鬟出去打热水,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门的欢儿被江夫人拦住了:“怎么样啊欢儿,星禾她怎么样?”“禀夫人,小姐的情况很不乐观,产婆说,说——”还未等欢儿把话说完,产婆就冲了出来看着江夫人:“江夫人,现在人命关天,你拿个主意,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什么!”
江夫人险些跌坐到地上,身旁的丫鬟眼尖地扶住了她:“夫人!您稳住啊!”江源和江洛舟此时此刻都不在家,江夫人实实在在是拿不出主意,她几乎就要晕厥过去,她悲痛地哭出声:“星禾,你可不要怪为娘——娘也是没办法啊,我苦命的孩子啊……”而后又坚定地看着产婆:“保孩子!!保孩子!但也一定要保住大人啊!!”
“是!夫人,我必定竭尽全力!”
两人在对话的同时,宋星禾痛苦的喊叫声也不停地从屋内传来,产婆得了江夫人的命令便又进了屋,江夫人站在门外握紧手中的帕子,眼中的泪水却完全抑制不住,“星禾,你一定要挺住啊,你嫁入江家后,我们本就愧对于你,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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