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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欢旧爱

作者:60_03 时间:2020-02-15 19:11:11 标签:重生 架空 BE


  又道:“可是你穿长衫又非常的好看,你顶合适这样古典的衣服。我倒是想看你穿大氅。”

  邓月明笑道:“你当现在布料是什么价格!一身长衫的布,小三千的法币,不算好,还买不到。”

  沈文昌惊异:“你这是准备看向我兜里的几个钱了吗?”

  邓月明大笑起来:“这下糟糕了,沈先生已经开始提防我了!”

  小张的车已经停在了公寓门口,接了邓月明和沈文昌,先把邓月明送到附近的电车月台,再送沈文昌去76号。车子启动着开出去,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另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子却摇下了车窗,露出了冯小姐的脸。

  “那是……沈文昌和月明……这个时候!”她惊奇的看着,一对眉毛皱在一起,一瞬间就猜到了两人之间的事情。

 

 

第54章 

  冯小姐吃过旧式婚姻的苦——结婚后度量狭小,容不得丈夫外面的小公馆,终于失了古中国女人三从四德,大逆不道的离了婚。她自认为上了男人的当,属于遇人不淑,别人看她却如妒妇,如霪妇,认定她罪该万死——败坏遗老父亲的晚节,一次不够,要两次!许多朋友也都离了她,唯独剩下几个同遭离婚的知己,一个思想新式的白珍。她很把白珍当朋友。

  她上过男人的当,知道两个人早上从一个房子里一起走出来是什么意思。她自觉应当把所见告诉白珍,提醒她婚姻的风险。

  可是白珍怀孕了。这霹雳一样的消息,简直会要了白珍的命,因为白珍爱惨了沈文昌。于是她自欺欺人的想着,或许他们不过是一同通宵了一场牌局,毕竟恒仁路附近住了许多沈文昌的同事,而邓月明这等人又是惯常出没牌局作陪的;又或许沈文昌的确与月明发生了关系,可是沈文昌选择了一个不能生育的男人,大概也是为了后事可补,没有要另立小公馆的意思。据说现在姓学理论中有一类男人,是把爱与姓分开的,又有人说男人会过女朋友后,要另外去找个妓女。其实在男女两方之间,她最好是告诫沈文昌,叫他终止这种关系。可她也要顾及姓命,沈文昌的职业不会与她客气,他对付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太容易了,何况还是报复。

  冯小姐缓缓摇上了车窗,无声无息的靠上了车椅背。忽然车身上“咔哒咔哒”几声顿响,吓的她整个从驾驶座弹了起来,一张脸失了颜色,定睛看去,才发觉是梧桐的落叶掉到了车上。她的一条腿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整个人叹息着趴到了方向盘上。

  车外的电车“铃铃”开过去,留下两条并行的铁轨,把一整条柏油马路切成了两面,一面在旭日的光下,一面在梧桐的影下。

  “倒灶!”冯小姐低声骂起来:“怎么偏叫我看见了!”她决定完全确定沈文昌移情别恋时,再去告诉白珍,顺带叫白珍替她保守秘密。可她这个决定无非是一种拖延,一种恐惧下的妥协。

  “我对不起她的感情。”她痛苦的想:“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她那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她有钱,有家庭,有个元老父亲……世俗对她有所厚爱,她对世俗无所畏惧……我是比不上她的……”她的双手捂住了眼,落下真真假假的泪,心中不知是妒忌还是惋惜。

  沈文昌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危险的伏笔,当天下班以后还是回了家,想要和白珍谈一谈。白珍的一双眼略微红肿着,对着镜子用一只冰过的瓷调羹敷眼睛。她不着脂粉,面上只搽了一层清油,穿着本白的缫丝睡衣,整个人像一具瓷器,坚硬而易碎。连带着这一整个房间都幽冷了,像是梅雨天里,那贴满了瓷砖的房间,阴湿而腥气。她没有坦白自己跟踪邓月明的举动,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他:“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回来?”

  沈文昌靠在门边,垂着眼皮,仿佛是有些赌气:“为了气你。”

  白珍“扑哧”一声笑出来,手上不稳,瓷调羹落在地上,碎成了两段。她笑骂沈文昌:“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捂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盛满了泪水,终于哭了出来。沈文昌立刻走过去,把碎调羹一踢,弯腰抱住了白珍。白珍哭着骂他:“你把……把调羹踢到毯子上,怎么弄出来……”

  “扎到……扎到脚怎么办!”

  “你们男人一点都不懂……”

  “你们男人一点都不懂!”她整个的头脸埋在沈文昌的怀中,黑长的卷发披散在背上,像夜里山间蜿蜒而下的河。沈文昌亲吻她的头顶,无声的叹息着。

  “可我……又很高兴你气……气我……”白珍惨然的笑着。她是极聪明的,沈文昌展示出来孩童般的爱,取悦了她,又让她喟叹着,喟叹着自己先前的怀疑。若那日她没有走进小公馆,若那日她没有听从母亲的话。可有些事是不讲道理的,一经开头就不会停止。

  沈文昌本该动容,可他遇到了邓月明,那一闪而过的落泪的眼,沉默而无奈的笑意,叫他在无形之中,把自己的爱分出了三六九等。

  他知道邓月明的危机暂缓了一步,可只要有一个白老太太在,白珍会永远对他有所怀疑。他解决掉了自己身边的盯梢,可家里还徘徊这许多的眼线,邓月明身边还布着好几双的眼睛。无论还是家里还邓月明身边,动一动都很叫人怀疑,像是此地无银。

  他还要当心无孔不入的76号警卫,得毫无破绽的去做唐将军交代的事情。百乐门请徐师长吃饭,要错开入座的时间,生怕别人撞到他与军部的人有联系,当他私下结了党羽。更怕徐师长这种人东窗事发,牵连到自己。

  徐师长也谨慎,入座以后挑了一些平常见闻谈着,又点了一只烤鸭,只说:“这个师傅北平来的,手上功夫好啊,祖传的!北平人吃鸭子讲究先片,我叫他上来露一手瞧瞧。”

  “我来这里是从来没想过点鸭子的,我这个顶怕腥气。”沈文昌笑着,用随身钢笔写纸条:“11月1日,公事房我值夜班,可请留守警卫夜宵。”

  “人我带入厨房,上夜宵时可去周办公室。”

  照例是写一句,看一句,烧一句。徐师长笑道:“烤鸭不腥气,包管你吃了还想吃,嘿,吃了想请这个大师傅上门做给你吃!”

  “好啊,不好吃我不结账,这顿你请。”沈文昌的声音像是带着笑意,一张面色却肃然,写道:“失败了怎么办?”

  又写:“失败了会牵连你。”他垂着眼,把纸条放入烟灰缸。他知道徐师长必须把他弄出来,他如果折在76号里面,一定会把所有的上峰供出来——他不是那样崇高的人,他做得出拉垫背的事情。

  徐师长写到:“录音呢?”徐师长招安的录音。

  “一处只有我知的房产里。”

  “带足警卫,冲出76号的门,我的人带你过江。从杭州去重庆。”徐师长写到,又笑道:“要不要带你太太去玩?”

  对了,他如果真的要走,上海这边的人也要动一下。壮士断腕,也是大伤筋骨。一号白天的时候,就应该叫白珍出门,去江上的船里的等他。资产处理现在是来不及的,何况一旦钱财大有变动,容易引起注意,只能零碎的变点现金出来。他带一个白珍,就等于带了一整个白家,今后的经济应该是不会太坏的。

  还有月明。

  “万一事不成,送出月明。”他低着头,却自下而上的盯着徐师长:“76号知道他是我的人。”

  徐师长只是笑着点了头,看沈文昌的眼神很复杂,要是没料到他这时候会想到一个戏子。

  沈文昌开始盘算自己手里能变现的钱,月明那里也得送过去一笔。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平常没有给月明置办一点东西,甚至也没有留点现钱——五万块哪里够!现在临近逃难,手忙脚乱的。他又想,要是真的要走,那自己真是成了月明生命里的飞来横祸。“可这样也好。”他想:“一个人不见得会记得自己曾经的快乐,可一定会记得自己遭过的大罪。他会永远的记得我。”

  沈文昌想到远处有份永不磨灭的感情,无论他好与坏,都留在别人心里,便自顾自的微笑起来,提笔写道:“先看着,到时候人我再领着踩个点。”他把一张简笔的地图塞到了徐师长手中。这时候卫士来敲门,送进一个厨子打扮的男人。那人一张似方似圆的脸,中等身材,笑起来像一团白胖的雾,不笑的时候像一张正午的影,最合适做特务的形容,因为毫无特点,能自动隐形在人海里。

  沈文昌对他笑一笑,垂眼又点了一颗烟。洋火橙红的光照在他的手上,染出一片温暖的色,可指间却是凉的,一段一段手指的关节像箍满了皮筋,僵硬,顿痛,血流不到指间去。

  “硬仗啊……”他心里头想:“危和机的开端。”

 

 

第55章 

  沈文昌给邓月明送了一笔钱,卢布法币和小黄鱼混在一起,零零碎碎凑了一整只手提箱子。送钱的卫士站在门口道:“沈先生说先放你这里,不要对外面讲。”

  “是什么?那沈先生什么时候来拿?”邓月明问他,他只说:“等下你自己看看。他来拿应该是快的。”讲完也不再多言,摸着黑下楼去了。邓月明拎着那只箱子站在玄关,庆哥在楼上喊问他:“是谁?怎么回事?”

  “隔壁的来借洋火。”邓月明应着,愣愣的看着手里的提箱,忽然回过神,跑到阳台往下看去,那个卫士没有开车,没有提灯,整个人像个影子一样融入了黑夜。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他轻声跑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打开那只提箱,看到满坑满谷的钱,心一下子就凉了,只是胡乱的想着:“这是栽赃?是封口费?还是……他要走,在我这里存钱?”他是不信沈文昌会心血来潮送笔钱来给他花的。他用六个铜板占卜,卦象无凶无灾,不过是普通的有惊无喜,于是顿时对这笔钱的来去失了兴趣,扣好提箱塞到衣柜里。

  他在想沈文昌到时候会怎么说,是讲:“你倒是这点很好,不贪。”

  还是:“装模作样,特地齐全给我看?花钱都不会吗?”

  他总有一句话就叫邓月明伤心的本事,可邓月明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争着抢着来受他的气。

  邓月明把自己跌进棕绷床里,苦笑着想:“多下做的试探……”,后背已经全湿了,冷汗淋淋,又白洗一个澡。可是整个人摊伏在床上,懒得动弹,只能翻个身,把后背晾出去。

  他伸手去抱枕头,摸到枕头下藏着的沈文昌的衬衣,这时候取出来,撑开来,像一片薄的月光,盖在自己脸上。衬衣已经洗过了,有很淡的洋皂气息,叫他想起改朝换代、再改朝换代的很久以前,痴了蹲在井边洗衣服。那是一个晚秋,高的天,淡的云,痴了把一根绳子系在两棵树间,往绳上挂衣服。鹅卵青的棉布里衣,苍色的粗麻僧袍,两条墨灰的旧绔子,裤脚打了补丁,风从山林里千回百转的绕出来,兜进衣服里,像是扬起了帆,要往那天一样蓝的江河湖海里漂去。树是两颗柿子树,枝头垂着挂霜的柿子,庙里有规矩,柿子是不摘的,要留给冬天寻食的鸟雀吃。他那时候穷极无聊,想吃柿子,痴了没给他,他就半夜起来,披着痴了脱在一旁的僧袍,跑到院子里,用石头把柿子砸了一个稀烂。痴了怎么和他讲的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痴了把破柿子拿起来,放到竹篾上要晒干。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饿死了很多人。痴了没有遭饥寒的罪,因为狐九牵连了他,叫他提早入了轮回。那时他竹篾上的几个破柿子还没有干,又被闯进来的铁骑踏了个遍。

  他现在想起这些事情很平静,只把窗开了一指来宽,天上有一抹淡淡的月,没有星。他轻轻蜷缩起来,抱住了沈文昌的衬衣,人像是融进月光下的沙漠里,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人烟,没有生灵,只有看起来是美的——绵延的蓝色沙丘,那晚秋的帆要驶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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