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把石子投入湖中产生的涟漪，一旦产生，好长一段时间，就消不下去了。
　　
　　因为没搭老哥的车，尚小少爷紧赶慢赶，到公司时也快九点了，走到办公室门口就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氛围。销售一部的大门居然关着，而且不仅关着，还锁上了，更惊人的是，里面还像闹耗子一样，发出切切错错的声音来！尚方推了一下门没推开，又使劲拧了拧把手，里面的声音立马停了，过了半晌，大龙底气不足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我。”尚方无语地说，“你们在里面干嘛呢？”
　　
　　里面的人像惊着了一样停了一会，又开始小声说话，接着行动起来不知道在干嘛，混乱一片，似乎还有人碰倒了什么，引起一片惊呼，而后响起哐哐啷啷的奇怪声音，柚子姐高嚎了一声，被旁边人小声挤兑了一句，好半天，响起门锁打开的声音，大龙敞开门，豪爽地大笑着：“尚方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柚子姐一下子冲出来，狠狠拍了大龙的脑袋一下，把他拽到后面去，笑容可掬地敞着门：“大龙那意思就是，尚经理说了你会来得晚一些，我们就以为……会多晚呢。来来，快进来吧。”
　　
　　尚方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狐疑地打量着周围。销售一部二十几个人集聚一堂，全整齐划一地对他露出笑容，亮晶晶的牙齿就像在辩白：我们什么都没做哦没做哦真的没做哦。
　　
　　温度有些高，似乎是空调开得太足了，东西倒是不乱，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尚小少爷一路走一路看地到了自己的位置，周围人一直笑到脸酸，目送他坐下。尚方一抬头，一群人装作没看他，全转脸去敲键盘，尚小少爷吧嗒了两下嘴，似乎是在品味空气中的不寻常气息，最终什么都没看出来，专心继续写报告。
　　
　　这时，一个保安装束的小哥捧着一长束东西进来，人又高又壮，裤腿鼓鼓囊囊的，帽檐压得很低，拿着名牌声音似乎刻意提高：“尤紫是谁？”
　　
　　柚子姐从座位上起来，不明所以地上前去：“是我，有什么事吗？”
　　
　　外面似乎有一两个人贴着墙角跟过来，探头探脑的，柚子姐蹙着眉头：“你……”保安小哥赶紧压低帽檐，唰地把那一束东西往前一推，偏过脸去样子还很酷：“喏，你的快递。”
　　
　　沾满露珠的香水百合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着，花蕊娇嫩，洁白无瑕，顿时，大片的百合花洁白耀眼，点亮了整个办公室，霎时间，让公事公办的气氛渲染上一层圣洁靓丽的光彩，让人眼前出现婚礼上新娘白色蕾丝的裙摆和若隐若现的头纱。
　　
　　办公室里顿时炸开锅了：“哇！情人节的百合花啊！柚子姐你老公这么浪漫！”
　　
　　大龙也冲过去，像是个少女一样捧心。倒是柚子姐愣了，好半天以后，三十多岁的女人眼中闪烁，居然脸红了，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过去，把百合花接过来，笑容怎么都藏不住：“谢……谢谢你啊。”
　　
　　帽檐压低的制服保安低声说：“情人节快乐。”
　　
　　柚子姐还沉浸在幸福中呢：“嗯，你……你也快乐。”
　　
　　同事们全笑成一团：老天啊，你跟一个送快递上来的人互道什么情人节快乐啊。
　　
　　大龙跟柚子姐关系特别好，是见过她老公的。柚子姐和他家那口子算是办公室恋情，原来都在总公司，结婚后，她老公调到了分公司成了总监，业绩无敌不说，还英俊潇洒，能文能武，到年末有个什么聚会的，永远是光芒万丈的中心人物，在黑手党的公司高层里也是个明星。大龙看着那保安，看着看着忽然“哎？”了一声，俯身一看，接着瞪大眼睛，三步两步上去就把那保安的帽子掀了，京味儿十足地大叫：“姐夫！”
　　
　　那保安没了帽子，露出一张男人味十足的脸，浓眉大眼，无比惊愕。这下全办公室的人就都认出来了，齐声道：“柚子姐夫！”全涌上来，把两个人包围在中间，笑闹，推搡。尚方也在座位上呆呆愣愣的：这就是柚子姐的高管老公？
　　
　　柚子姐夫属于大家都认识的那种，被一群人打趣，俊脸立马就红了，摸着脑袋傻笑，而后不断去看柚子姐，特不好意思似的。柚子姐都吓呆了，好半天以后，说：“老……老公，你怎么胖了？”
　　
　　“穿了两条毛裤。”柚子姐夫招架不住，赶紧牵住老婆，闷头就往外跑，“走走，媳妇咱们出去说！”柚子姐傻兮兮地就被牵走了，结果一出门，全堵上了，都是发现这个保安捧着花还有点眼熟，跟过来看好戏的，发现真是总监大人，顿时就炸开锅了，全在尖叫好浪漫。柚子姐夫赶紧拎着柚子姐往外冲，两个人像是被亲人们祝福的新婚小夫妻，一路笑着逃跑，好不容易才突破人群，消失在楼梯口。
　　
　　于是，那一天大家都过得特别乐呵，柚子姐过了快一个小时才回来，被一群人簇拥着调笑，明明都笑得合不拢嘴了，还在装正经，说回去工作别凑热闹！大龙拍着脑门后悔：姐夫怎么就这么浪漫，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给我家小亲亲送束花儿去。说完被一群人围起来嘲笑。柚子姐夫只有一个小时的假，原本没打算露真面目的，跟柚子姐难舍难分了一会，就匆匆赶回去了，收到无数小姑娘姐夫好帅的呼声。走的时候尚方还从窗口看见了，心里也暖融融的。
　　
　　这件事大家一直说到下午快下班，姑娘们羡慕得不得了，小伙子们捏着下巴觉得也挺不错。尚方听了老哥的话，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四点多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尚都伏虽然刻意保持着呼吸平稳，但还能听得出气喘吁吁的，似乎在赶着做什么事：“下了班去吃个饭，晚上别走，回公司。”
　　
　　“等我。”尚都伏放低声音，“爱你。”
　　
　　就这么一句话，尚小少爷下了班去吃饭，都是飘出去的。
　　
　　大龙最后一个出办公室，关灯，锁门，尚方猛然回头：“哎，我一会还要回来！”
　　
　　“没事儿！”大龙晃晃钥匙，“你不需要！”
　　
　　……不需要？！为嘛？
　　
　　尚小少爷无语地看着他哼着歌飞速往外走，看那美的，估计是要跟女朋友去约会，心道，算了，一会问保安要钥匙吧。这么想着，走出公司大楼。
　　
　　一走上商业街，情人节的气息扑面而来，到处都是捧着花的漂亮姑娘和笑容满面的帅气小伙，还有小男孩小女孩跑来跑去，叫着：“哥哥，买支花吧买支花吧。”一对感情很好的中年夫妇走过来，男人看到卖花小孩，弯起眼睛，买了一支送给太太：“情人节快乐。”女人笑起来，眼角出现温暖的皱纹，明明笑容都掩不住了，还装模作样地埋怨：“老夫老妻了，还玩什么浪漫。”
　　
　　中年夫妇甜蜜蜜地走过去，尚方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羡慕。
　　
　　要不要给哥哥买点什么？
　　
　　嗯，这是情人节，兄弟之间送礼物是不是……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置之脑后，仿佛已经不再算是理由。他掐着下巴，坐在小石墩上思虑许久，想得晚饭都忘了吃了，霓虹灯闪烁，车影飞驰，他坐得快成了一尊雕塑，终于脑海中灵光一闪。他飞快地起身，左右环顾，很快确定了方向，都来不及思考是不是应该吃点东西再去，飞速地跑起来，向着他的目标冲。
　　
　　大概是十五岁那一年，尚都伏从大学回到家，问他如果有人送他情人节礼物或者生日，会想要什么。尚方生日是10月7号，当时离得还远，他认为绝对不是要送自己的，先是挤兑了老哥一会：说，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哥哥说是帮哥们问的，尚方转了转眼珠，蹦豆儿一样说了一串，什么法国贝碧欧的十二色颜料，德国麦德乐小熊橡皮糖，尼康传统胶片相机，日本岐阜县的纸灯还有全套漫画工具，笔杆、蘸水笔、网点纸、原稿纸……情人节的话，要有蜡烛和满天星星，还要花，蜡烛要带香味儿的……
　　
　　但轮到他思考怎么为别人挑选情人节礼物的时候，一向思维灵活的尚小少爷，就只能想到最传统，他喜欢的二次元中出现得最多的经典礼物。
　　
　　玻璃店门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招牌明亮发光。他气喘吁吁地在便利店门口停住脚步，弯着腰扶着膝盖大喘气，便利店老板看见他，连忙推门出来：“尚小少爷，又亲自来送货？咦，东西呢？”
　　
　　这正是他第一次跟尚都伏出来跑销售，去的那家便利店，大叔豪爽的笑容和眼角发亮的皱纹，一如一个多月前他从地狱瞬间到天堂，人生中第一次克服最大短板的，最美好的一瞬间。
　　
　　“大叔，我来……我来买东西！”尚方叫道，顾不上肋骨深处的刺痛，走上前去，“我前几天送的货还有剩的吗？”
　　
　　“还、还有，”大叔惊讶地看着他，“还有小半箱。”
　　
　　“拜托您！帮我包装一下！”尚方大叫道，“包上彩纸，打上丝带，然后……全部卖给我！”
　　
　　大叔惊了：“什、什么？”
　　
　　“情人节的巧克力，这是，”尚方说，眼中明亮，面颊绯红，这不只是二次元情人节经典必备，也是哥哥给他的温暖，也是……“因为他我才有的成果，是他最想看到的东西……我要送给他，告诉他……”
　　
　　哥，我能走到这一步全是因为你。
　　
　　哥，真的非常感谢你。
　　
　　哥，有你在身边实在太好了。
　　
　　哥……情人节快乐！！


☆、第23章

    小半箱巧克力,被心灵手巧的尚小少爷仔仔细细包成一座罗汉塔的形状,花了不过两分钟，看得老板大叔叹为观止。他要走时，老板打趣道：“包得这么漂亮,是要送小女朋友？”

    “女朋友？”尚方恍然回头,有点害羞,片刻后,咧开嘴笑道,“大概……算吧。”

    店外，夜风冷冽，霓虹灯闪烁,热闹的街，相视而笑的情侣,花朵，人群，巨大的温暖的气息。尚方一边看手机上的时钟，一边抱着巧克力罗汉塔往公司那边跑，他六点半出来，现在已经七点半，尚都伏没有打电话回来，可能正在办公室等着他。哥哥是有钥匙的，大龙是事先知道他们头儿要在办公室没人的时候赶回来，所以才说他不需要钥匙的么？他等了多久了？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灯光商场和繁华街市，一边等着他吗？

    压着绿灯变红之前，尚方冲过最后一个人行道，公司就在前面的广场中央，再有五百米，三百米，一百五十米……

    一个看着他狂奔过来的大叔瞪大眼睛：“哦哦哦，这孩子怎么跟要赶火车似的。”

    尚方连忙转身去欠身点头道歉：“不好意思撞到您了吗？”他实在没时间再说多，一想到这样的日子，他哥在漆黑无人的办公室里等着他回来，他就……

    不远处，两个修长亮眼的身形并行而来，一个优雅风流，一个淡漠冷肃，两个人穿着同款的风衣，前者是温柔的米色，后者是深邃的黑，一个打着手势笑容称得上美丽，侧着头讲话，目光柔和，另一个嘴角微翘，虽然是插着口袋低着头，却有一种明显流露的默契。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他们的身上，静静的，像是一个下雪的冬夜，漫步于小巷围墙间的亲昵伴侣，难以言说的和谐美妙，难以言说的相配。

    尚方愣了，为什么他以为在等着自己的哥哥，此时却跟别的人一起？

    刘易斯·索缇诺，一袭米色风衣，反复典雅的黑色衬衫，修长的腿，优雅的步伐与节奏。一头柔顺的黑发，浅灰色的眼睛有冰一般的质地，却极其的温和，让人禁不住深陷其中，脸型瘦长，下颌弧度极美，黑色的发梢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那样的黑白对比，显得他无比的精致，仿佛一件脆弱的让人不禁想要呵护的水晶雕刻，却又因为他身上高贵的气质而无法产生狎昵，他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措辞，每一个音调，都有神赐的力量一般，让人震慑，震撼，丝毫不敢侵犯，只得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其脚下。

    强大而温柔，脆弱而优雅，这个人生来就是要受人爱慕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跟他相处得时间长了，都会抵抗不了这样的面容和魅力。

    两个人走到离这边二十多米处，停下来面对面站着，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居然只能注意到对方，都没有发现站在这边看着的尚方。

    ——他们是堂兄弟，也许只是一起走走。

    最后那两个人说起什么，一起笑起来，尚都伏并不常笑。他是咆哮帝，工作狂，黑眼圈君，乱七八糟的黑手党准教父，别扭，霸道，脾气暴躁，几乎没有什么优点。然而此时的笑容，却几乎透出一种单纯来，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快乐，无忧无虑，发自内心。

    尚方怔怔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手上的东西很轻，没什么意义，根本没必要存在，转身打算回公司。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刘易斯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一个黑色布袋子交给尚都伏，笑着说了句什么，尚都伏愣了片刻，似乎接过什么格外重要的东西一样，甚至像是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似的，慎重，沉默，缓缓伸出手去，在接住的一刹那，仿佛握住了一种坚定。

    尚方停下脚步，余光里，那是尚都伏宽阔的后背，他瞥了一眼那个袋子，谁知就是这一眼的时间，奔涌的人潮，闪烁的灯光，仿佛都进入了慢镜头，流转的气氛中，尚都伏站着没动，刘易斯向前倾身，嘴角噙着笑，缓缓闭上眼睛，极慢的，极慢的，从尚方的角度，两人个人的身影毫无距离，而后，重合。

    尚都伏的脊背很宽，让人动情的宽厚和深沉。

    2月14日晚上八点的热闹街道，无数相拥的情人，接吻的情侣，又是一幕充满玫瑰花的日子里，唯美的场景。

    尚方往后退了半步，闭了闭眼，觉得浑身的冰凉，无法再做出表情，一瞬间无数画面划过脑海。

    ——热闹的中心商务区，拥挤的人流中，缠绵的目光，与忠诚而优雅的一个吻。

    ——夜色中蛊惑地笑，说我是Don的情人。

    ——哥哥穿着特意为他定制的西装，开着属于别人的奔驰，戴着难得奢华的百达翡丽。

    ——难以言说的相配，和近乎单纯的笑容。

    背后传来尚都伏的叫声：“尚方！”

    尚方没有反应，漠然往公司走，他心底，就像火山爆发前，逐渐冒上来的气泡，翻滚，沸腾……他压抑着痛苦和难过，想着自己包和电脑都放在那里，今晚必须把工作总结报告写出来，他回去，拿了就走，拿了就走。

    “尚方！”尚都伏大步跨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一手提着黑袋子，脸上甚至带着些笑容，“吃完饭了？我比预计的慢了一点。”

    “没事。”尚方声音很高，瞪着他，那只黑色布袋里面装的是什么？看那样的体积……大衣么，皮鞋，还是什么别的？自己抱着的巧克力，深蓝与银白的包装，错落地叠起来，仿佛超市里的促销品。

    我不送人，自己吃掉，全部吃掉。

    尚都伏察觉到不对，低头去看他：“怎么了？”

    “跟你说了，什么事都没有！”尚方暴怒着说，“我回去拿电脑，然后回家！哥有什么事就去，我自己回去！”

    “说什么呢！”尚都伏皱起眉头，想要扯住他，然而尚方气哄哄地走得太快，一下子挣脱，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公司门口，大厅亮着灯光，黑手党的公司，即使是情人节的夜晚也灯火通明。尚都伏几乎追不上他，两个人到了电梯口，尚方狠狠按下18层，盯着电梯门顶上的数字，一个个往下降，他眼中一点点地充血。

    为什么？

    为什么跟别人在一起还要招惹他？

    他哥还说是认真的，是不是他对谁都能认真？他对谁都可以这样？他为什么约了别人还要约他？是不是今天根本就是一个一个排着来的？！

    尚都伏站到他身边，忍无可忍：“喂！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尚方手里的巧克力沉甸甸的，仿佛开始融化，忽然转头去看着尚都伏，眼球几乎要流血，“哥你在做什么？！”

    尚都伏困惑道：“哈？！”

    “为什么还要叫我等着？跟别人过完再来跟我过？！你明明知道我会回公司，你们两个就在离公司那么近的地方。无所谓对吗，我看见也没关系对吗？！对啊，我是你弟弟，你也可以成天对我又亲又抱，对谁都可以对吧？还是说你特别喜欢这种禁忌的感觉？你有几个兄弟，每一个你都喜欢？！”

    电梯还有十层到。

    尚都伏瞪大眼睛，满是震怒，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嘶哑着说：“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