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中)
幸好他站得很艰难,给他充足的时间来操纵机器跟上他的脸。
男主角站起来,弯着腰,扶着墙,像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那样蹒跚着出了屋。
摇臂后面的摄影助理和坐在办公桌后的跟组演员面面相觑,同时想起什么,一起冲了出去。
“沈老师,您不能去那边!”
“是啊,导演再三嘱咐了,说不来叫的话,就让您一直……一直……”
“警察同志”很难将“蹲着”这俩字说出口,只得在男主角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做出一个极其为难的表情,“您别让我们交不了差啊……”
沈戈拂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您放心,我就是去问问导演我该怎么演,剧本上没写,导演也不交代,咱们就这么空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对不对?”
“警察同志”和摄影助理对视一眼。这半晌折磨得不只是主演,还有他们俩。
两人犹犹豫豫,沈戈替他们做了决定:“我就去问一下,导演要是责怪的话,我全担着。”
幸好A摄像机那边看起来是正常的片场,有工作人员进出,还有人声,让沈戈松了口气。
摄影助理抢在沈戈前面,找到自己同事说明情况,同事立刻传达给副导演,副导演再转述给王序。
王序看眼和几名演三陪的女群演一起蹲在墙根的凌笳乐,站起身,对副导演说:“让他在门口等着。”
沈戈挪着腿往前走,他的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骨头还在往外冒蚂蚁,每一步都是靠着过往的记忆提起脚,再落下去。
“导演……”他学乖了,面对王序没有露出不满,而是谦逊且抱歉地说道:“实在不知道怎么演……”
王序是抽着烟过来的,淡淡一笑,“等你半天了,耐心大有长进啊。”
沈戈维持不了驯服的假面孔了,担惊受怕地向屋里张望,问道:“凌笳乐呢?”
这是他第一次在王序面前喊凌笳乐的大名。
这场并不需要月光的大夜戏只进行了一半,就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王序拦着他不让他往屋里走,“他没事,一直拍着呢,就等你过来对戏。”
“……我、我怎么演?”
王序咳了两声,是抽烟抽多了的那种沙哑的咳嗽。他冲“警察同志”招了下手:“让副导演给你讲一下戏。”又安抚地看向沈戈,“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警察同志”押着沈戈进了屋,王序亲自扛着摄像机跟着沈戈的脸。
“人家死活要过来看一眼,怕我们把他的相好怎么着咯。”“警察同志”调笑道。
“这也能有真爱啊?”某位“警察同志”说到一半自己就受不了了,“哎恶心死了,不说了!”
凌笳乐闻声抬起头,他一直低着脑袋,猛一抬起来,血跟不上脑子,一阵头晕目眩,并伴着尖锐的耳鸣,他听到沈戈大吼:“你们把他怎么着了!你们打他!你们竟然真打他!”
一直看管他的那两名“警察”嘻哈一笑,“你可别乱说,我们可没打他,是他自己打的自己。”
沈戈的眼睛能看到王序和他的摄像机,也能看到拍着凌笳乐的那台摄像机,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乱来,只能用张松的语气问道:“他为什么打自己?他又没疯怎么会打自己?”
他指着凌笳乐的手在颤抖,凌笳乐的两边脸都肿了,红着厚了一层,还能看出五指印。
“行了你了。“警察同志”推了沈戈一把,训斥道:“我们要找他学校教育他,他不愿意,那我们说找家长吧,他也不愿意。做错了事总要受教育吧?是他自己要教育自己的,可不是我们逼的。”
“你来得正好,他都招了,就差你了,要是你们说得对的上,他就可以走了。”
沈戈一怔,看向凌笳乐,是实打实地疑惑了:“他招什么了??”
他能招什么呢?!他有什么可招的呢?!
招,招,招!他这半天就一直在听这个字,可他能招什么!剧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张松在电影院里拉着江路的手!
那是什么世道啊!一个男人喜欢一个男人,连拉着他的手看一场电影都不行吗!
“他招什么了!我们干什么了!拉个手也算天理难容的事吗!”他在四只手臂的钳制下挣扎怒吼着。
“干什么了?那可就只有你俩知道了!他也都写得一清二楚了!你怎么吓唬他,怎么骗他,怎么摸他,都写清楚了!可不是拉个手那么简单!”两张纸被轻飘飘地摔在桌子上,“难不成是他污蔑你?!”
张松安静下来了,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向江路。
江路亦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回望着他。
那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呢?脸被打肿了,可怜极了,眼里含着泪,亦是可怜极了,凄楚、无助、歉疚、委屈、恐惧、祈求……
张松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我也招……我都招……”
王序放下摄像机,大步走出这间屋子。
其他工作人员尚未反应过来,副导演站起身追了两步,想起什么,冲场内喊了一声:“过!”
沈戈等了很久才等来王序。
B摄像机这边成为主要拍摄场地,王序依旧亲自掌镜,灯光收音等全部就位。
场记在沈戈面前十分小心地打了一下板,生怕惊动他此刻的神情——
“他说的,我都认。”
“能让他走了吗?”
沈戈收工后,坐着剧组的车回到酒店。
从片场到酒店有半小时路程,沈戈渐渐从张松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他坐在车里给凌笳乐打电话,给小李打电话,都没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