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中)
先是张松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妻找上门来,带着自己娘家的一帮兄弟们砸开他们的家门,在他们家里一通打砸。
混战中,张松得知他们是由弟弟口中得知这个地址,让他备受打击。
这一场混乱的群戏,让凌笳乐和沈戈不可避免地又挂了彩,尤其是沈戈,他替凌笳乐挡了一棍子,手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肿起一大片。
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为了拍这部戏,他们究竟受过多少皮肉之苦。
副导演大骂那名失手的群演,沈戈倒没什么怒气,还劝了两句:“当时情绪都上来了,没控制住也是正常。”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受了伤,稍微处理一下,拍摄还要继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房东就住在楼下,把那些打骂都听到耳朵里。
他确保闹事的人离开了,才神色不虞地出现在门口:“不说是表兄弟吗?……我这房子名声都要被你们坏掉了……明天就给我搬走!把你们的脏东西都收干净!”
两人蹲在一摊废墟里,默默地捡拾还能用的东西。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一本书,是李银河的《他们的故事》,很难买的一本书。书从书架上被扒下来时,书封扯裂了。
张松或许不是应试的料,但他绝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他喜爱摆弄那台相机,还真摆弄出一些名堂,他也爱听歌、爱看电影、爱读书,有着自己的文雅与情趣。
沈戈见凌笳乐直接用手去拨那些碎玻璃,忙一把抓住他手腕,“小心手!”
王序在此时喊了“停”,又说:“可以过了。”
凌笳乐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他:“导演,我还有一段台词没说呢。”
王序似恍惚了一下,“哦……再来一条,把最后那段说完。”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那本书,把上面的碎玻璃抖干净,再将扯裂的书封拼回去。
他垂着头,十分落寞,“李银河说,保守估计,全人类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人都是同志。全中国有十二亿人口,按百分之三来算,那也是三千六百万人。”
他抬头看向沈戈,忽然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孤独笼罩了,“那三千六百万人都躲在哪里呢?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只有在歌厅、在迪吧才敢做同志,一到白天,他们就又躲起来,成为丈夫、儿子、父亲……”他皱起眉头,面露伤感,“松哥,我有时候觉得这世界太大了,美国、英国、法国,那么多国家都离得太远了,想去看一眼都没办法……有时候又觉得这世界太小了,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
这一条拍完,凌笳乐和沈戈小心翼翼地点着脚,从一堆摔坏的物品里走出来,听见副导演问王序:“这里要收拾出来吗?”
王序今天看起来很不在状态,环视着这一屋的狼藉,许久后才说了一声:“……不用。”
沈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临时改变主意,返身回到书架前,从没有掉落的书里抽出一本,拿到王序面前:“导演,为什么不让张松念这本书给江路听?”
白先勇的《孽子》。
沈戈翻开第一页,字正腔圆地念道:“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他合上书,让书封上那极为骇人的两个字正对着王序。
后面会有张松给江路念书的情节,沈戈问道:“导演,为什么不念这一本呢,我感觉很合适。”
王序一直盯着书上那两个字,因而错过沈戈眼底那丝报复的快意。
凌笳乐走过来问他们:“导演,刚才那条不行吗?”
王序猛地将书推回沈戈怀里,“没有,今天拍得很好,收工。”
沈戈回头冲凌笳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第93章 崩溃
拍“冷战”戏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下戏后凌笳乐都很沉默,要靠沈戈和小李在一旁逗着说话,才肯渐渐地开口。
今天却反常了,回宿舍的路上,凌笳乐主动问沈戈:“你刚才和导演说什么呢?” 他感觉出不对劲了。
沈戈还沉浸在反击的雀跃里,极力克制着,努力不让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只是年轻人的争强好胜怎能按捺得住?一直被对手压制的拳手终于找到还手的机会,亢奋的喜悦急于找人倾吐,也有点邀功的意思,“笳乐,你赌输了,王序就是江路。”
凌笳乐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还是不太信,“江路不抽烟呀,而且江路是学美术的,咱们导演以前不是学文学的嘛,后来才学的编剧,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其实我拍到后面就觉得,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导演自己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他朋友的事,就是他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越拍到后面,他就越希望这个故事没有真的发生过;尤其是和江路发生分歧以后,他就越不忍心看着两人的命运滑向那样的结局。
因是在外面,沈戈只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傻瓜!他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才故意改的啊!”
回到自己屋里,沈戈拉着凌笳乐的手细数王序的狡猾:
“他改了好多地方呢……他本来是北京人,张松家肯定也在北京附近,但是他故意把拍摄地点搬到江南,生怕被人看出来。他把故事搬到南方小城,可其实到处都是破绽,那时候的小城市可不容易找到能吃上红菜汤的西餐厅;还有张松一开始抽万宝路,卖烟的商店叫云南商店,我专门查过,只有北京以前有个云南商店,可以买到外烟;而且,如果张松真的是靠给游客拍照为生的,除了北京,还能有哪个广场有那么多游客,让他赚那么多钱;还有……”
凌笳乐目瞪口呆,“你都是什么时候想的这些啊……”
沈戈以为他是在夸赞自己,不由更得意了:“还有,你还记得有一次,他把我们和摄影机关一屋,让我们自由发挥的那场戏吗?当时我拿了本书给你念——当时我拿的就是那本《孽子》,然后他就在提词板上说:‘换一本’,我当时……有点儿故意跟他对着干,没有立即换,把扉页的几句念完了,他就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