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逃
难道我在你眼中真的一文不值吗?
许然闭上眼睛,淡淡地苦笑。
他当然知道答案。自己追问了贺承多少年,贺承就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多少年,不是吗?
为什么会明白的这么晚呢,在学校里,他一直是个聪明人,唯独遇到了贺承,所有的聪明都在一瞬间变成了愚蠢。他以为爱情会像做习题一样,只要做多了、磨得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得到正确答案。可他忘了,用高中的知识去解答大学的问题,无论用多久都是徒劳无功。
贺承的爱情就是他一直没有学会的习题,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为了贺承走过多少条弯路。
许然想坐起来,结果牵动身上的伤,疼得他又摔回了床上。医生进来给他做检查,问,“你的腿,伤了多少年了?”
“十年。”许然答。他爱了贺承多少年,他的腿就伤了多少年。
“时间有些久。”医生拿着记录板,对着他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想再做一次手术吗?”
“做了能好吗?”
“不能保证。”医生扶了一下眼镜,“不过有希望。”
许然勾起嘴角,他知道,有希望就等于无望。
“上一个医生说,我的腿再伤一次就很难走路了,”许然看着医生那副金丝边的眼镜,平静地问,“您跟我说实话,我现在还能走吗?”
医生顿了顿,道,“你现在不能下地,看不到具体情况我无法给出判断,不过从检查的结果来看走路没有问题。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能走路,不排除心理因素的影响。”
“那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这是头一次,许然拧巴着非得要一个答案。
医生没有回答他,又检查了下他身上的绷带,才道,“好好睡一觉吧。”
他替许然拉上了窗帘,房间瞬间暗了下来。身体的疲惫促使许然昏昏欲睡,却还是在医生离开前叫住他,问,“医药费……”
“你的朋友已经交过了。”
是贺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确定,但在入睡前他想,这是最后一次欠贺承的了。
等出院还了这笔钱,事情就两清。也算遂了在麦兴那儿许下的愿,贺承来救出他,他便不会再纠缠。
连老天爷都这样对他,他还有什么资格死赖着不放手。
第二十七章
在医院躺了三天, 许然勉强能自己坐起来了,白天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望着窗外发呆。
医生知道他性子有些古怪,也不多与他攀谈。许然乐得清静,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等晚上躺下来的时候尾椎骨都疼。
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贺承应允了要回家吃饭, 却迟迟不回来的日子,他就是这样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 数着略过的车子,看到第几个的时候贺承才会出现。
那时候满怀着期待,也不觉得失望, 从一数到三十、四十、五十, 甚至数到一百, 他总是相信, 在第一百零一个的时候, 自己能看到那辆黑色轿车出现在视野里。
许然不记得最后自己有没有等到那辆车了,等待的时间太漫长,长得他记忆模糊。医院的风景和家里的不一样,但没多少人出现,都是寂寥。
不得不跟单位请假了,这几天,只有何宇轩跑过来看他。
望着何宇轩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许然笑笑,道, “只是个小车祸,不打紧的。”
他没跟何宇轩解释太多。何宇轩还年轻,这辈子都接触不到那些黑暗的东西。
但何宇轩明显不信,尤其是看到他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伤,脸色更难看了一分。
许然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你去帮我倒杯水吧。”
水房在走廊另一头,弄走了何宇轩,他躺在床上发呆,没一会儿目光又转到了窗外的树上。
树梢上有花苞,这一面朝阳,日头正好,粉嫩的花骨朵被金色的阳光晒得几近透明。许然喜欢这样的画面,好像这世上所有柔软都被揉碎了捏成团,统统塞进他的眼底。
何宇轩拎着一暖瓶热水回来,正看到许然望着外面出神。
许然很瘦,也很苍白,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落寞过。何宇轩甚至从他投下的影子里看出了淡淡的委屈,消瘦的身体在阳光的拥抱下,被寂寞环绕。
“许哥。”何宇轩开口,嗓子哑得不像是自己。
许然回过神,对他笑笑,“谢谢你。”
“……许哥,你还有多久才能出院?”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原本何宇轩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仿佛不问这个问题,许然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许然想了想,道,“两个月?”
何宇轩心一凉。
住院需要一个月,许然又给自己宽限了一个月,单位是不可能允许他这样做的,许然明白请假的规矩,他这样说,就代表着没想回去。
何宇轩在病床旁坐下,看着许然瘦到青色血管突出的手背,轻声问,“你打算去哪儿?”
许然歪歪头,没给出个答案。
是啊,去哪儿呢?以前跟贺承在一起时他哪儿也不想去,好像自己这一生只需要守着这座城市,守着和贺承的一亩三分地,那是他曾经以为的一辈子,这会儿突然要走,也不知应该走到哪里去。
“再说吧。”最终许然道,“还有两个月呢,我慢慢想。”
何宇轩离开了。他原本是想劝许然的,但在对上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以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何宇轩之后,第二个来看他的是白锦明。
许然这才知道自己的主治医师是白家的旧识,小时候白锦明和朋友们耍闹受伤,都是胡医生给做的包扎,好让那帮混小子有力气回家挨骂。
白锦明出现时拎着一篮子价格不菲的水果,在床边一坐,拿起个苹果就开始吃。
许然看得有趣,笑着摇摇头。
等把一整个苹果啃完了,白锦明把手擦干,才说,“你以前总愁眉苦脸的,是该多笑笑,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许然摸摸自己的脸,问,“他呢?”
“他?工作吧。”白锦明含糊了一下,“我下次带他来看你。”
“不用了。”许然道,“他忙,有空闲时间,还是让他多休息吧。”
“……你恨他吗?”
许然一怔,第一反应是在开玩笑,却发现白锦明正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许然敛了笑,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不恨他,恨他做什么呢。”
许然低着头,双手扯着被角,在洁白如雪的被单上折出一朵花,“又不是他的错,麦兴想要的东西,就算换一个人,他也是会这么做的。”
只不过运气不好,那个人是我。
“贺承他……”
提到贺承名字时许然肩膀骤然一抖,这个变化没有逃过白锦明的眼睛。
他顿了顿,道,“这次的医药费你不用担心,全由贺承来掏。你安安心心养伤,争取早点康复。”
许然弯起眼睛,轻声说,“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你是个好人。”
白锦明被他逗乐了,丢了个橘子过去,“我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被贺承衬的,其实内里我跟他是一路货色。”
许然握着橘子也笑。白锦明对他就像对待小动物一样,看着可怜就给碗水喝给口饭吃,也仅止于此了。但这不妨碍许然感谢他,对许然来说,多微弱的支援都是恩赐。
白锦明问,“你之后怎么打算?”
“先养好伤,然后回去工作。”许然掰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让清凉的酸甜汁水流进齿间与喉咙,“就像你说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撒谎了。
早在何宇轩来之前,他就借医生的手机写好了辞职信,就像是凭着一股劲笔直向前冲,还没等回过味儿来,他已经跟人事部提出了辞呈。
这件事,他没跟任何人说。
当年一腔孤勇跟在贺承身边,熬过苦日子,受过不少伤,现在就当是回档重来。只不过身边少了一个人,让这漫漫长路上没有了期待。
能怨谁呢。
他该恨贺承吗?许然自己也闹不清。伤痛是有,绝望是有,但他从未后悔过。如果重回十八岁,面对贺承,他依旧会说出那句“喜欢”。
他不知道麦兴与贺承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那些人的拳打脚踢还残留在身体里,每一寸淤伤都郁积着痛楚,牵扯起来刺痛神经。他尽力不去想那二十四个小时中的一切,比起麦兴他们的拳脚和冷言冷语,让许然更难过的,是自己不断期待、又失望的心。
必须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会来”才能保持清醒,许然恨透了这个毫无办法的自己。
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
如果眼前有一亩花田,许然能将每一片花瓣都摘下来,细细地数,到最后数乱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最终贺承来了,麦兴说,比他预计的晚了三个小时。
许然没有说,其实贺承能来,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期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贺承有所期翼?是乔安回来以后,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被绑在床尾的夜晚,还是,更早以前?
感情从热烈到平静,再到麻木,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也没有在贺承心里找到一处属于他的位置。
就连一直以来以为的那个阴暗的小角落,也并不是专属于他的。
许然觉得自己这腔热血冷得太快,但仔细想想,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端倪。
麦兴是个借口,仅此而已。
他许然从小到大一直是个胆小鬼,就连最后的自立,也要用逃的。
他想逃得远远的,远离这座城市,远离这十年大好时光。远离所有的一切,如果有可能,他想把过去的自己彻底抹杀掉。
不留余地,不留遗憾。
在医院里的日子很无聊,许然跟医生借了些书,一本一本地看,也没学到什么,书的内容转头就忘了。身上的淤伤好得快,只是肋骨骨裂让他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大声说话。这正遂了许然的心意,他心安理得地安静下来,有时候三天都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越来越沉默,就越来越觉得这张嘴是多余。以前的日子围着贺承团团转,担惊受怕,现在彻底不需要了。
闲暇的时候,他托医生帮忙买了个新手机。之前那个被阿文踩坏了丢在路边,估计也没办法找回。以前存的所有电话号码都丢了,许然盯着空荡荡的电话簿发呆,点开号码键盘的手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能记住的,只有一个号码。而那个号码现在已经不需要再保存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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