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逃
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留下,许然将屏幕熄灭,通过漆黑屏幕的反光看着自己的脸。
消瘦憔悴的一张脸,如果少年时期的许然能被称作“清秀”,那现在的这个,只剩下悲凉。
从提辞职到正式离职还有一个月的缓冲期,新申请的手机号要给单位报备,刚发过去没多久,就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短信。
是副主任。他问许然决定去哪儿。
许然还没有想好,半天没有回复。
副主任直接给他打来电话,“我知道你提离职的事情了。虽然有点快,不过如果你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朋友的公司现在正在招技术岗位的职员,跟我们现在的工作类似,你去的话,应该能很快上手。”
许然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知道副主任为什么这样提点他。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副主任那边说的云淡风轻,“我看人一向很准,你需要一个新的平台,我需要一个人才,这么多年在那间办公室里你坐的最稳,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人的利益牺牲掉你应得的东西。”
“我……”
许然张张嘴,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副主任说,“没事,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谢谢。”
许然贴近听筒,握着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面对这样的善意,他只能说谢谢。除了这个,他竟再没有什么能用以回报。
第二十八章
“今天的竞标会几点开始?”
秘书小跑着跟上贺承, 递上新一天的工作安排。贺承接过来,瞄了一眼,忽然站定。
“换人去?”贺承的声音里透着怒意,“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
“这个,是董事长的命令,他说……”
“你是为他干活还是为我干活?”贺承一把将安排页拍到他怀里, 怒道,“不想干就滚!”
新来的小秘书哪儿见过贺承发这么大的火, 一时间吓得呆愣在原地。
“吵什么呢?”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走廊那头响起,小秘书悄悄松了一口气。
“……爸。”
贺承脸色很差,却还是收敛了些, 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贺承的父亲贺靖堂五十岁出头, 一双健步稳重如山, 脊背笔挺, 走过来一比, 体格竟跟儿子不相上下。
那双阅尽世事沧桑的凌厉眉眼在贺承脸上扫过一圈,贺靖堂冷冷地道,“到我的办公室来。”
贺承挥手让小秘书离开。
父子二人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贺承反手把门带上。贺靖堂坐到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没见父亲这副神色,贺承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紧张。他镇定了一下心神,问,“为什么竞标会要换人去开, 这个项目之前一直是我在跟进,那是我的工作。”
“你也知道是你的工作,”贺靖堂皱起眉,敲了敲实木的桌面,发出沉闷又震撼的两声响,“竟然还能惹出麻烦。”
“什么麻烦,麦家?”贺承敏感地捕捉到了重点,不由得荒唐一笑,“我会怕麦家?”
“你怕不怕我不会管,但你这样出去,丢的是我的脸面。”
冷冰冰的话语,附上一双如炬如虹的眸子。
贺承淡淡勾起嘴角,“我什么时候丢的不是你的脸面。”
“贺承!”
贺靖堂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照片,摔到贺承面前。照片打在身上,旋而飘落在地,贺承垂眸,看到一张张许然的睡脸。
睡梦中依稀有痛苦的痕迹流露眉间,照片上的光线很暗,大约是被麦兴囚禁时拍的。
“他是谁?”贺靖堂厉声问道,“你新养的情人?”
“……这照片是从哪弄来的?”
他看过麦兴留在门卫那儿的照片,也是这些,看来麦兴不止寄了一处。
贺靖堂暴怒,“是我在问你话!这个男人是哪来的?”
贺承头疼地闭了闭眼,“他叫许然,是一直跟着我的那个。”
他们两个在一起十年,贺靖堂还真没见过许然。从一开始贺承就对家里打下了预防针,自己这辈子不娶女人,所以他带什么人在身边贺家也不怎么过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贺承心里本应有数。
贺靖堂一双厉眉几乎拧成了结,“他被麦家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受了点皮肉伤,现在在住院。”贺承顿了顿,“而且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你现在还有脸说分手!”贺靖堂腾地站起来,气恼地来回踱步,“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人来问我你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道麦英宏看我的眼神有多奇怪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爱人被麦兴绑过去打了一顿,你让贺家的脸面往哪儿搁?你连一个情人都看不住吗?!”
贺靖堂气得肩膀都在抖,停下来喝了口热茶,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气。
“不管分没分手,他都是你的责任。就算是装装样子,你也给我把他安顿好了,我不允许他打着贺家的名号出任何意外。”
“……没这个必要。”贺承说,“他不敢闹。”
“让你去你就去!”贺靖堂狠狠剜他一眼,“在处理好他之前,我不会再让你接手公司任何重要的工作。”
“什么?”
贺承一怔,随即怒火也冲了上来,“你为了个陌生人要收掉我手头的项目,这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笑话?我儿子快三十岁了,还要长辈操心你的感情生活,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贺靖堂来到贺承面前,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胸膛。
“你跟我保证过,不会出去乱搞,也不会惹出麻烦。我现在看你才是那个最大的麻烦。”
贺承气得捏紧了拳头,却没有回嘴。
贺靖堂揉揉眉心,一摆手,“你出去吧。把地上收拾干净。”
贺承弯腰把照片捡起来,塞进了垃圾桶。
望着他的背影,贺靖堂忽然问,“你把那个姓许的救回来的那天,都跟麦兴说了什么?”
“没什么。”贺承头也不回地道,“我只是说,他再用这种无聊的东西威胁我,我扒了他的皮。”
随之而来一声沉重的摔门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深处。
*
乔安来探病的时候,许然正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
乔安拿了一束粉红康乃馨,缀着淡黄色的满天星,小小一捧聚在一起,带来满室清香。
许然放下手机,对他笑笑。
乔安在床边坐下,“我听小白说你……我想来看看。”
他将花放到床头桌上,把垂下来的红色缎带摆成合适的模样。
许然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道,“我没事。”
乔安没有说话,只是瞄了一眼他脖子上深紫色的淤青。
许然缩了缩肩膀,用衣领将脖子藏好。病号服太大了,均码的他穿起来就像套了个麻袋,被风一吹漏洞百出。
乔安望着他,“你脸色不太好。”
原本就不甚健康的体态,因为住院更瘦了一圈,眼皮下是一圈乌青,唇上竟毫无血色。
许然笑着摇摇头。他觉得自己还好。
乔安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但总感觉许然哪里变了,这个变化令他十分不安。
“你……”他顿了顿,小心地问,“什么时候出院?”
“一个月以后。”许然说。他也没算具体哪天。
“……”
沉默中透着尴尬,这下乔安彻底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出现在这里,白锦明只告诉他许然出了事,却没有说具体细节。
倒是许然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我没事,真的。”
他理解乔安的处境。乔安并不是坏人,他只是像小时候一样爱交朋友,可惜他们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贺承,注定无法相交甚欢。
乔安是贺承的白月光,贺承是他的朱砂痣。而他,什么也不是。
他无法对乔安描述这十年来贺承的偏执与霸道,即便乔安是这世上最有可能懂他的人,然而这种惺惺相惜并非许然所愿,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的心也习惯性的抽痛起来。
为什么还会痛?应该不会再受伤了才对。
许然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是平坦的一片冰凉。
乔安误会了他的动作,慌乱起身,“你的心脏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叫医生?”
眼见着就要去按铃,被许然无奈地阻止,“我的心脏没有问题。”
不……或许是有问题吧,不然为什么在万念俱灰之后还会疼痛,提醒着他那一点本应被抛却,却还残留在心口的留恋。
乔安担心地看了好一会,轻轻开口,“贺承是一个很任性的人。”
许然垂眸。
乔安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我知道这个不应该由我来说,但他……他总是这样。”
自以为是的付出,从来不顾身边人的感受。
许然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们当初分手是……”
“是因为我要出国没错,”乔安说,“但那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就算我不出国,我们也处不了多久。”
“为什么?”许然困惑。
乔安无奈地一笑,“那时候他高傲得无法无天,每次说的都是以后要怎么怎么对我好……我知道他做得到,但他的那种狂热让我害怕。人总是要犯错的,我无法想象如果他发现世事不会像预想的那样一切顺利以后,他会是什么反应。”
“……你不相信他?”
“也许吧,那时候的我也只有十七八,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许然脑袋里嗡嗡的,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那些乔安不相信的、选择舍弃的,都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在一起十年贺承从未给过他什么承诺,即便许然也不会刻意相求,但那些美好确实是他奢侈到连碰都不敢碰的祈愿。
如果是他,大概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贺承一辈子。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乔安能成为贺承的唯一,而他不能。乔安聪明得让人发疼,是贺承青春上一道迈不过去的坎,这之后的种种,都没有那一年那个漂亮精致的少年来的重要。因为比不过了,十八岁那年贺承狠狠摔了一个跟头,爬起来,就再也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栽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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