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
接着把两人的杯子刷洗干净,外面冷,程非池那个穷鬼肯定又坐四面透风的公交车来的,待会儿他到了就能喝上热水。
做完这些,叶钦洗了块抹布,把餐桌餐椅擦了一遍,心想程非池说不定会带菜过来做,反正都要擦。
在家从来不干家务的叶小少爷体会了一次劳动的快乐。他干得满头大汗,准备进卧室把里头的桌子椅子也擦一擦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叶钦抹布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刚拖过的地有些滑,险些绊一跤,开门时还在喘气,出口的话就带了些埋怨:“不是有钥匙吗?敲什么门啊。”
程非池立在门口,穿着一件没见过的黑色大衣,衬得他的身材更加颀长挺拔。他把手上的钥匙递到面前,叶钦下意识就伸手接了,然后拉他进屋:“进来啦,外面冷,我烧了热水。”
程非池不说话也不动,待叶钦拉不动松了劲,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来。
叶钦以为程非池还在因为南国公馆听到的那些话生气,软声道:“对不起啦,对不起,我不是给你道歉了吗,干嘛这么小气……”
“分手吧。”
叶钦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抬头看程非池的脸。楼道光线昏暗,他看不清程非池的表情,只隐约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或许是声线,或许是看他的眼神,总之跟从前不一样了。
心突然慌得厉害,叶钦去拉他垂放在身侧的手:“干嘛,还生气啊?我都知道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呗……”
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意识到程非池没有回握,那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根都没动一下。
从前只要被程非池牵着手,浑身都暖洋洋的,眼下这只手分明还是滚烫的,可热气一丝一缕都不往他身上传递,两人之间仿佛立起一堵无形的墙,比三尺寒冰还要冷硬。
程非池像刚才那样,慢慢把手抽回来。他的呼吸清浅均匀,纹丝不乱,轻抿的薄唇再次张开:“我们分手吧。”
第四十七章
“什、什么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叶钦又去拉他另一只手,发现异样,注意力登时转移,不管不顾地倾身去他背后抓,摸到厚厚的纱布,赶紧收敛力气:“你手怎么了?上次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程非池往后收了下胳膊,轻巧地躲开了。
叶钦对他这持续的冷漠抗拒十分不满,不禁有些烦躁:“你到底怎么了啊,什么气你打我骂我啊,有必要不让我碰,还说什么分手吗?”
在他眼里,“分手”两个字可以跟赌气划等号,就跟他拉黑电话号码、不回微信是同一性质,通过这种方法来宣泄自己的不满,效果等同于说一句“以后别这样了”。
可程非池这里的“分手”显然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他只沉默几秒,说:“就当是你甩了我。”
叶钦懵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会所,他好像说过春节之后就把程非池甩掉的话。
“那是随便说说的,” 叶钦更加烦躁,他气程非池不该听的话乱听,还记在心上,“微信上不是给你解释了吗,你还真往心里去啊?”
他期待程非池说“不”,期待听到“我没这么小气”的反驳,可是没有,程非池对他的话完全没反应,用沉默代替回答。
叶钦最怕他闭口不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模样,察觉自己的状态跟他完全相反,顿时方寸大乱,恼羞成怒地抬手推了他一下:“你到底要干嘛?”
程非池后退两步,在原地站定,便没有再上前哪怕一寸的意思。嘴上依旧重复那三个字:“分手吧。”
叶钦明白了,他在说真的。这次约见面也是为了当面说清楚,从打开门先把钥匙递过来这个举动就表露无遗,他亲手在两人中间拉开一条界限,不越过去,也不让自己再触碰靠近。
好一个充满责任心的人,一个短信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他还在百忙之中抽空跑来亲自画上句号,这就叫做善始善终吗?
后槽牙不自觉咬紧,满心的期待尽数转化为愤怒。叶钦只觉得自己被耍了,脸颊火辣辣地烧,他脑中乱作一团,仅剩的一点忍耐和理智也消失不见了,他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用力摘下来:“那这个是不是要收回?”
程非池调转视线,看了一眼他举着的戒指,道:“已经送给你了,随你处置。”
此刻他的平静只能令叶钦更加怒火中烧。叶钦二话不说把那戒指重重摔到他身上,程非池没接,任由那戒指掉在地上又高高弹起,发出一连串刺耳响声,最后咕噜咕噜不知滚去了哪里。
“要分手你就拿走。”叶钦梗着脖子看程非池,眼睛瞪得滚圆,像要跟他比谁更心狠似的,“你的破东西我才不稀罕。”
说着便退回屋里,砰地甩上门。
叶钦气坏了,在沙发上坐了半天都没能平复呼吸。
厨房里的水壶咔哒一声自动断电,热水烧好了,他看着自己刚收拾干净的屋子,还有并排摆在桌上的茶杯,更是怒不可遏。
气完了便是委屈,先前发生那么多事,两人至多闹几天别扭,这次不就说了几句玩笑话么,程非池至于拿分手出来吓唬他?
虽然程非池说话做事稳重靠谱,但叶钦还是觉得他在用分手吓唬自己,想要自己以后听话一点,不要再乱发脾气。
想来也是,怎么可能真的要分手呢?他对我这么好,他还说过不会骗我,说过会跟我上同一所大学。
他不会骗我的。
叶钦给自己灌了颗定心丸,接着不可避免地进入反思流程,仔细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把程非池气得连分手两个字都说出来了。
在朋友面前高高在上地表达对程非池的不屑,把他送的戒指扔掉,虽然后来又捡回来了,程非池当时在门口听到看到,肯定不太好受。
叶钦独惯了,难得推己及人一回,觉得这事要放在自己身上,应该会更生气,气到把程非池的电话拉黑一个星期的程度,还要他亲口说对不起,一百遍都不为过,然后要他单膝下跪,求自己把戒指戴回去。
况且那戒指还是程非池辛苦打工挣来的,手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透。
心里开始发虚,叶钦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没人在边上提醒,他一口烫到舌头,倒抽着气跑到房间里找药箱。
药箱没找到,先看到桌上摆着的玻璃罐。
是他送给程非池的生日礼物,虽然叠星星花了些时间,可这东西在他眼里并不值钱。当时搬到这里暂住时,程非池很少的行李中这个罐子就占去不少位置,叶钦还有些不懂他把这东西带在身边的意义。
后来经过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他才慢慢体会到,程非池是真的很在意这件礼物,每次打扫屋子都会顺便把这玻璃罐擦得锃亮,阳光照在上面能折射出绚烂的光。
有一回叶钦躺在床上看他擦罐子,嫌弃道:“这破玩意儿造型也太丑了,学校门口小卖部果然没好货。上回我在时代广场礼品店里看到一个蓝宝石的,里头自带做好的星星,可漂亮了,买回来把这个换掉,摆在屋里也好看。”
程非池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他摇摇头,笑着说:“我就要这个。”
如今,这个在叶钦眼里既不值钱又破烂的玻璃罐子依旧光可鉴人,里头却只剩一颗星星了,其他的都被拆开,整齐地堆放在桌子一角。
叶钦呆呆看着,手伸过去的时候还迟疑了一下。把那堆纸条拿在手上的时候,才发现曾经看上去很大一捧的星星,原来只有这么少,这么轻。
他一张张翻看,上面写着同样一句话——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都是他亲手写的,写的时候要么在课上混时间,要么在家里打瞌睡,没有一句是走心的。可是后来,程非池拿着其中一张找到他,珍而重之地塞回他手心里,对他说:“好。”
叶钦知道留在罐子里没有被拆开的那颗写着什么了。
他的手无端地发软,罐子都拿不稳,抖抖索索中,看见瓶底的星星一角沾了古怪的颜色,打开灯倒出来看,暗红色的,抠不掉,是血渍。
瞳孔倏地收紧,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下,叶钦放下东西,扭头向客厅跑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他剧烈的动作应声而亮,可是外面比里面更加安静,目所能及的除了紧闭的楼道安全窗、显示电梯停在1楼的液晶屏,其他什么没有。
叶钦慌了神,门也不关就追了出去。
一分钟前,他还一点都不着急。他以为程非池会像从前那样站在门口等他消气,他以为一开门就能扑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想抱多久,想停留多久都可以。
等待电梯下降的时候,他还是怀揣着希望的。他认为程非池一定没有走远,从前在雨中两个小时都等了,被他赶出去都等了,没道理十几分钟等不住。
电梯门一开,叶钦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沿着小路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跑。
冬日的夜里没人在楼下闲逛,整条路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将幽暗死寂的光投在地面上。
即便这样,叶钦还是觉得程非池就在前面,扯开嗓子喊他的名字,边跑边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程非池打电话让他别走,让他等等自己。
顾着看手机没注意脚下,步子迈得太急,左脚踩了右脚的鞋带,身体重心前倾,猛地摔趴在地,膝盖和手掌重重磕在水泥路面上,和脱手飞出去的手机同时发出闷重的声响。
痛感从四肢直窜脑门,怕疼如叶钦几乎立刻飚出眼泪。他咬牙站起来,用手背胡乱抹了一下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生怕被挡了视线。
他仰起头冲前面喊:“程非池,你给我站住!”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拖着摔麻木了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嘴唇被寒风吹得发白,细看还在随着呼吸簌簌发颤。
“哥哥……”叶钦对着空气唤了一声,怕程非池听不见,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声,“你在哪儿啊,哥哥。”
声音像含了砂砾,断续而沙哑,哽咽到说不出别的话。
而那个帮他系鞋带,笑着对他说“有我在”的人,再也没有折返回来看他一眼。
晚上九点多,周封从电梯里走出来,抬头看见门口的一团黑影,吓得差点把手上的东西扔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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