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
车门刚要关,躺在担架上的叶钦忽然撑着上半身坐起,对外面的程欣道:“阿姨,拜托你个事。”
腿上磕得很重,流的血将半截裤子浸透,两个随车护士正在给他清理伤口,互相讨论说骨折没跑了。
叶钦脸色苍白,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费尽力气,即便这样,他还是努力抬高身体,支起脖子对程欣说:“这件事,别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知道。”
喘了几口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道,“您也不想让他知道您来找过我吧?所以就别、别告诉他了。”
晚上S市下起小雨,这样的天气总是会激起人们早早归家的念头。
会议开到一半中场休息,程非池站在落地窗前,透过窗户上的水滴和空气中细密的雨丝看这座城市的霓虹闪烁。
旁边的员工三五成群地闲聊,一会儿谈经济趋势谈房价飞涨,一会儿聊孩子的教育培养。不知是谁起的头,话题逐渐往日常方向偏,这个说经常在外面吃对身体不好,那个感叹满汉全席都不如家中的饭菜香。
程非池听着听着,眼神恍惚了一瞬,似是想到什么不适宜在当下想起,却又不得不想起的事。
收回目光后,他转身对在一旁的助理道:“宣布散会,明天上午十点接着开。”
回到花园酒店顶楼的套房,打开灯看见一室空旷冷清,心头竟生出一股他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适感。
把空饭盒放在桌上,看见摆在桌角的一只红色盒子和下面压着的一张便签。
上面只有两行字:我有工作先回首都啦,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落款是叶软,末尾跟着一个胖乎乎的爱心。
洗完澡坐在床上,程非池把那个方方正正的红盒子拿在手上端详。盒子不知道藏了多久,尖角边缘都磨破了,也有可能是经常带在身边的缘故。
看见盒子正中的标识,他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所以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手放上去的时候仍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打开盖子,如他所料,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然而细细观察,这戒指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一枚。
这枚戒指的要宽一些,尺寸也大一圈,同样镶着一枚钻,稍微变换角度便熠熠生辉。
毫无预兆的,就在这耀眼刺目的光芒下,脑中紧闭的闸门倏忽间被撞开,记忆的洪流汹涌而出。
程非池以为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那些曾经深深扎进血肉里、造成无法磨灭的伤口的细节,出于自我保护,他将它们全都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拒绝触碰,更不愿记起。
可是为什么直至现在,他仍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年少时曾赋予这枚戒指的意义?
把戒指放回去,盒盖关上,程非池逃避般地将那盒子放回床头。目光不经意间触及那张写着字的便签条,在极近光源的照射下,隐约能看见先前未曾注意到的的笔画痕迹。
将它拿起,翻过来,只见反面清晰端正地写着四个字:一心一意。
作者有话说:
前面还有一章,两章一起更的! 说明一下,下午软软带伤又回来一趟,怕哥哥起疑,这会儿是真回首都了(侧面告诉你们不是很严重) “一心一意”的梗见四十一章(下)
第七十一章—七十二章
71.
首都的的秋天来得比S市要早一些,同样一场雨,这边下出了磅礴滔天的气势。
叶钦乘坐的高铁抵达的时候,等在出站口的周封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把他挖出来,嘴上正抱怨着火车站人太多找了半天车位,看见他左手拄着拐,顺着往下看到他裹着绷带的腿,“卧槽”了一声,忙搀他往人少的地方挪:“不是说只是崴脚吗?我看这有点儿严重啊。”
叶钦把背包丢给周封,艰难地蹦着走,说:“断了根骨头,钉了块钢板。”
周封:“……咱能不把这种事儿说得跟去外面吃了顿饭一样轻松吗?”
叶钦扯开嘴角,笑容嵌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脆弱颓唐,偏偏他本人不这么觉得,无所谓道:“我还在长个子呢,医生说很快就能好。”
乘直梯到停车场,车停得远,又走了很长一段路。
周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低头看他肿得鞋都没法穿的左脚:“医生真这么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啊,你干嘛不在S市多待几天再回来?”
“在那儿不能用医保卡啊,嘶——”上车的时候腿不小心磕到前座,叶钦小心翼翼把伤腿搬到车里面,“平时没病没灾的也用不上它,这回终于有用了,我这两年的钱可不能白交。”
周封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听到这里还是不免难受。他们俩相识多年,叶钦从前的生活不说奢侈无度,至少也算无忧无虑了,何时为一点住院费医药费操过心?
发动车子驶离火车站,周封状似不经意地问他要不要去首都军区总医院待两天,说他老爹跟那边熟,叶钦自是拒绝:“所谓静养,在哪里养不都一样?每天去医院挂个消炎水就行了,医院人来人往吵得很,睡不着反而影响我长骨头。”
周封说不过他,让步道:“那你有事打我电话,一天24小时都可以,要是还把我当兄弟,就别跟我客气。”
叶钦点头,开玩笑道:“行,夜里零点一过我就打电话让你给我送宵夜。”
回到位于城北某住宅小区的宿舍,周封把他扶进门,顺道参观一圈。看到放在上铺用玻璃罩盖得好好的乐高机械组,才忽然想起什么:“欸,你都摔伤了,程学霸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叶钦先前刚吹过牛皮说要把人带回首都一起吃饭,这会儿有种被拆穿的窘迫感,胡乱编了个理由道:“他忙嘛,整个公司上下都等他发号施令呢,总不能因为我耽误工作。”
周封疑惑:“忙到连机票都没空帮你订?”
“是我自己要坐高铁的。”当了几年演员积累了些演技的叶钦信口胡诌道,“飞机有什么好的,高空气压低,万一把我新打的钢板震裂了怎么办。”
周封摸摸脑袋,他没骨折过不知道是不是真不能坐飞机,不过既然叶钦这么说,他姑且就信了。接着又提醒道:“那你到了不给他打个电话?他在那儿肯定担心……”
叶钦一个枕头扔过去:“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把周封送走,叶钦扶着墙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又回到短信界面,再切回通讯录,纠结半天,最后视线停留在右上角的时间上。
凌晨两点半,他应该睡下了吧。
既没有联系自己,就代表没有起疑。叶钦躺倒在床上深喘一口气,放松身体,心想不枉他刚动完手术就不顾医生的劝阻办理出院,往花园酒店跑了一趟,把该收拾的收起来,并留了张道明去向的纸条。最后没憋住,还留下了一件不该这个时候拿出来的东西。
麻醉过去后,伤口泛起被千万只蚂蚁啃咬般的疼痛。如今四下无人,叶钦终于可以不用假装没事,一面咬牙切齿地揪紧枕头,一面深呼吸缓解痛感。
在S市的医院里有开止疼药,爬起来囫囵吞了两粒,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叶钦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的程非池比现实还要冷漠,打开那红色的盒子后勾着唇冷笑,拿起那枚戒指举在眼前,倒数三秒后便松手任由它掉在地上,骨碌骨碌不知滚去了哪里。
惊醒的叶钦前胸后背都是汗,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看见屏幕空空如也反而松了口气,闭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将错乱的心跳抚平,起床洗漱准备出门。
雨已经停了,因着腿脚不便而且地上还有积水,叶钦难得奢侈地打车去医院。
路上捧着手机给程非池发冷笑话,接到宋珝打来的电话。
“哥哥哥你的腿怎么了,还好吗?”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你回首都了吗?我这几天跟月月姐在外头跑活动,你睡我的床吧,好歹宽敞些。”
叶钦语带笑意:“这还用你说吗,我已经睡上了。”
见他状态不错,宋珝放了心:“那就好。贺函崧这阵子也在外地不回去,宿舍刚好留着给你静养。”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不用被冷嘲热讽影响心情。挂掉电话之后叶钦继续发短信,莫名觉得今天选的冷笑话格外有趣,看着短信界面一个人傻乐,伤口的疼都忘记大半。
程非池看到也会笑的吧,如果能看到的话。
虽然已经拿到程非池的新号码,叶钦还是固执地将短信发到之前的号上。
这么做不完全是因为怂,他私心里觉得这个号见证了他和程非池从相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意义非同一般。
除非这个号码换人了,不然他就一直发下去。
坐在医院输液室挂消炎水,得知消息的廖逸方在打过电话确认他的位置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传统如班长大人自不会空手探病,水果牛奶核桃粉拎了几大袋,到地方见叶钦只是输液,惊道:“骨折怎么能不住院?骨头长歪了怎么办,伤口发炎怎么办,晚上要起夜怎么办?”
叶钦对他数年如一日的爱操心哭笑不得:“班长你怎么跟刚才那个医生一个样,就差按着我的手让我在住院单上画押了。”说着拍拍大腿,“没事儿,好着呢,腿长在我身上,我能不清楚吗?”
输完拔针出去找了家餐馆,刚坐下廖逸方就开始上网查找资料,忧心忡忡地读道:“骨折初期淤血肿胀,饮食应当以清淡为主,不可过早给以肥腻滋补之品,如骨头汤、鸡汤、炖水鱼……天呐——”念到这里忙站起身冲餐馆厨房方向喊,“老板请问我们刚才点的鱼下锅了吗?……还没有?那麻烦撤掉这个菜,谢谢啊!”
叶钦拦不住他,只得随他做主。
等上菜的时间里跟周封聊微信,周封发了一排菜刀表情过来,叶钦也没把地址供出去,只说在医院附近吃饭:【班长也是我朋友,我不能偏心你出卖他啊,你能找到就当你俩有缘分呗】
周封发来一排凋谢的表情,说:【求您慢点吃,给卑微的小人一点时间!】
结果叶钦低估了他。
一刻钟后,周封就找到了这家餐馆,往他身后一瞧,原来是带了帮手分头找的,帮手正是大家共同的朋友,赵跃。
廖逸方看到周封本想离开,奈何有朋友在,贸然离场显得不太礼貌。他料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封也不敢乱说什么,便淡定坐着继续吃饭。
谁知周封不按常理出牌,开口就是惊雷炸耳的一句:“圆圆,趁着跟我关系最好的两个哥们儿都在这儿,我给你做个保证,只要你肯接受我,以后你让我向东我不敢往西,让我跳海我不敢跳崖。”
廖逸方一如既往地皮薄,脸蹭地红了:“你……你住嘴。”
“好好好。”周封忙不迭答应,“那你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能把我难住,我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缠着你了。”
围观的叶钦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班长人软心善怕是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廖逸方想了想,说:“你们家不会接受我的。”
周封扯衣领给他看肩上长条状的伤:“挨了顿打,已经搞定了。”
廖逸方眼神微动,接着迅速别开视线:“我父母也不会接受你的。”
周封笑道:“我天天上门刷脸,陪你爸下棋,陪你妈织毛衣,就不信打动不了两位宅心仁厚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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