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
晚上回到花园酒店的套房,程非池发现餐桌上多了块素色桌布。
“我今天去超市顺便买的。”叶钦邀功般地道,“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颜色跟这里的装修风格也搭。”
程非池没答话,走进房间两分钟后出来,把一张卡放在桌上。
叶钦愣愣地看着:“这是……干吗?”
程非池垂眼解袖扣:“以后买东西用这张卡。”
“这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叶钦急道,“就是一些菜啊日用品什么的……”
程非池抬头看他:“我用了也吃了,应该付给你相应的报酬。”
叶钦的的心再次跌落谷底。
晚上坐在程非池身边看视频,足足拉开一米多的距离。
他心里难受极了,如果非要用金钱衡量,按“报酬”计算,他欠程非池的感情何时能还得清?
程非池这个举动无疑是在用钱货两讫的方法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顺便告诉他不要动旁的心思。
他也没动什么心思啊,想对他好也不行吗?
茫无头绪间,叶钦忽然想起从前邀他和自己在嘉园小区的公寓同住,程非池说什么都要付房费。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倔强,不愿意占别人便宜,也不肯欠别人什么。
这么想着,心里就舒服多了,整个人一扫消沉。趁程非池专心看书,叶钦又开始故技重施,偷偷往他身边挪。
好不容易挪了一尺,斜着眼睛偷瞄他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反应,大着胆子又挪了几寸,倾身拿杯子喝水时再移一点儿,这下两个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一起了。
距离近到能听见程非池平缓的呼吸声,叶钦心里美滋滋,视频上看到贺函崧那张讨厌的脸都没能坏了他的好心情。
次日阳光明媚,叶钦接到经纪人郑悦月的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首都。
他把手机开免提放在桌上,边叠星星边说:“我这刚从剧组出来,月月姐你就大发慈悲,放我一个月假呗?”
郑悦月拔高嗓门怒吼:“一个月?你是要结婚还是要去生孩子,胆敢问我要一个月?”
叶钦心虚道:“你就当我请婚假吧,不然两个假一起请了也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挣钱不就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吗?”郑悦月问,“还是说,程总帮你把债坑填平了?”
包养的事已然顺着北上的风从S市传到首都去了。叶钦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债我还是要自己还的。”
“我不管你们是哪种关系,工作不能丢下,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呢,喏,第二页第五行……”
见她又要对着自己念经,叶钦表情痛苦地打断道:“那师父您给我安排些S市的活儿行吗?至少让我再休息一个礼拜。”
经过一刻钟的协商,双方在据理力争的情况下各退半步,达成了再休息五天的口头协议。
挂掉电话,叶钦长叹一口气,叠一下就数一个数,心想只剩五天,还能做点什么让哥哥动摇啊?
前阵子星星没带在身边,落下的功课今天全补上了。
中午送完饭回来,叶钦顺便去超市买了干辣椒。他记得程非池口重,爱吃辣,以前做菜总爱放几截干辣椒,后来发现自己不能吃辣,便改掉了这个习惯。
现在是自己给他做饭,自然要照着他的口味来,S市的传统口味也偏甜,想必程非池不太吃得惯。
专用电梯在停车场,叶钦觉得走正门太招摇,每次都是酒店后门运输货物的通道拐进楼梯间,再下到负一层乘电梯。这一路鲜少遇到人,摸准了酒店运输规律的话,甚至可以一个人都碰不到。
今天同样畅通无阻,眼看前面就到电梯口了,叶钦拎着东西加快脚步,没想到拐个弯撞上两个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中年女人。站在后面的那个很面生,坐在轮椅上的那位倒有几分面熟,干瘦蜡黄的脸,披肩发,正用那双与程非池肖似却阴沉许多的眼睛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剧情有点多分了两章,还有一章零点之后更
第七十章
负一层光线昏暗,转移到酒店后门的僻静处说话。
这几日天气变凉,程欣头晕乏力的老毛病又犯了,出门不得不坐轮椅让人推着。而且一点风都受不得,身上穿着厚实的外套,等那保姆模样的女人给她盖上毛毯,她咳嗽两声,连抬胳膊挥手让无关人等退下的力气都不太使得上。
六年前,叶钦曾因为一些误会仇视过这个女人,这会儿又有其他原因让他无法平静地与她面对面,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同时,心中不禁生出些许胆怯。
到底是程欣先开了口:“你是叶锦祥的儿子?”
这个开场白不在叶钦的预计之内,他想了想,回答道:“是的,阿姨好,我叫叶……”
话音未落,刚才还语速缓慢一字一顿的程欣突然打断他:“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想问的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面对长辈疾言厉色的发难,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叶钦勉强稳住心神,本着不给程非池惹事的原则道:“我暂时借住在这里。”
谁知程欣竟然笑了,瞥了一眼他手中印有超市LOGO的袋子:“借住?借住用得着做饭洗衣,还整天往对面办公楼跑?”
显然有备而来,什么都打探清楚了,根本没法隐瞒。叶钦闭了闭眼睛,沉下一口气,说:“我喜欢他,我正在追他。”
程欣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瞪大眼睛,仰头看着他道:“他很快就要订婚了。”
听到这话,叶钦紧绷着的神经反而放松下来。既然程非池告诉他没有这回事,那这所谓的订婚消息多半是家长传出去的,只要程非池不承认,他就不会相信。
叶钦道:“我问过他,他说没有要订婚。”
程欣面露不耐:“迟早的事,今年不订婚明年也该订了,你别再缠着他了,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
叶钦愣了下,搞不懂“缠着他”和“害了他”之间的联系,眼中浮起些许茫然。
程欣看着他的表情,牵起嘴角笑了笑,慢悠悠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我跟前装傻?我知道,我儿子现在的身份地位难免招蜂引蝶,尤其是你们这些有所求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你以为他就看不出来?”
叶钦还愣着,程欣抬了抬下巴,端着看透一切的姿态接着说:“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看在你与你父亲相识一场的份上,你们家背的那些债,我可以帮你还清。你不要再缠着他,他大好的前程不能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毁了。”
听了如此直白的一番话,叶钦才弄明白她的意思,可他连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难怪程非池这些年过得都不开心,笑容鲜少得见,五年的时间不仅没有让他解开心结,反而变得更加寡言冷漠,像是把整个人都封闭起来,用沉默抵抗外界的一切干扰和侵入。
叶钦干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微发颤:“那您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让他把我赶出去?”
程欣又一次不可置信般地抬头看他,还没等说出话,叶钦乘胜追击道:“您来找我,是因为您拿他没办法,他不接受您的安排,所以您只能来找我。”
被说中心事的程欣脸色一白,盖在毛毯下的手紧紧交握,声音终于带了怒气:“他是我的儿子,我生他养他,把他培养得这么优秀,他怎么可能不听我的话?”
“那您尽可以找他说,只要他亲口让我走,我绝不在这里多留哪怕一分钟。”
叶钦昂着头,努力不将一丝怯懦表现在脸上,实际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手指尖都在抖。
他不是不想在程非池的母亲面前留下好印象,可情势所迫,如果此刻他选择妥协退让,便是对不起自己这五年里掉的眼泪和下的决心。
更对不起程非池当年的奋不顾身的坚持。
思及此,叶钦喉间哽咽,像被一团浸满水的棉花堵住。他终于知道,当年的程非池为了跟他在一起,到底放弃了多少人几世都求不来的东西,顶着堪比多少座山的千钧重负。与之相比,自己承受的艰难坎坷只能算是如羽毛般轻飘飘的一小簇而已。
“你会毁了他,会毁了他的!”程欣见说不通,急火攻心,不由得换了一副狰狞面孔,“我都是为了他好,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不该挡他的路!”
叶钦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心底越发冰凉。
虽然他的母亲早逝,可罗秋绫给他留下的印象都是温柔善良以及处处为他着想,不说升学择校这些人生大事,就连生活中细微到吃穿用度的小事,都会询问并尊重他的意见。
他没有资格评判程欣这样做母亲是对是错,他只为程非池感到难过,还有无法抑制的心疼。
“路,什么路?您想他走的路,还是他自己愿意走的路?”叶钦理了理思绪,顶住压力与程欣对视,一字一句道,“您尽可以去让他赶我走,不管他如何决定,我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刚才的一通发泄几乎耗去程欣全部的力气,她张了张嘴巴,不知是发不出声音还是累了,眼神逐渐失焦,许久没说出话来。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告一段落,叶钦长舒一口气,放空大脑,目光渐渐飘远:“他没有义务为谁而活……他应该只为自己活。”
不像说给程欣听的,反而像是自言自语。
陪程欣在门廊外站了会儿,叶钦借着夏末微凉的风,平复短短几分钟内跌宕起伏数次的心情。
直到一辆货运车驶来,开始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搬运东西,他呼出压在胸中最后一口浊气,对程欣说:“阿姨我先走了。”
转身走出去两步,听见后面有人在吆喝“小心小心”“让一让”,他扭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眼,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抬着一个一米见方的冷藏柜,因道路狭窄从程欣身旁堪堪擦过,其中一人的脚碰到轮椅的左轮,导致轮椅慢慢地往前面台阶处滑动,而坐在上面的程欣浑然不知危险降临,还呆坐着出神。
叶钦什么也没想,扔掉手中的东西,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轮椅扶手。
此刻两边轮子已经大半悬空在台阶外,按理说他使点劲,应该来得及连人带车拽回来。然而后面紧接着跟上一个抱着箱子的人,堆在身前的三个箱子将他的视线挡住大半,他凭着多年的职业习惯和对这条路的印象往前走,脚尖触到台阶边缘,踩上去后便继续往上爬。
“等一下!”
叶钦出声时已经晚了,那看不见前路的人压根不知道是在叫他,一脚勾在轮椅踏板上,碰到障碍物条件反射地快速收腿,将整个轮椅急急往下拖拽。
眼看程欣身体前倾就要摔倒,叶钦只来得及将扶手往旁边推,接着抬胳膊去护程欣,顺势扭转身体的位置挡在她面前,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轮椅和人几乎同时倒在台阶上。
叶钦垫在最下面,侧歪的左小腿重重磕在台阶凸起的直角处,被上方的重量一压,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骤然袭来,他眼前发黑,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
救护车到得及时,叶钦被抬上担架的时候,程欣还是满目惊惶,大约平时一个人在室内待久了,出门就遇到这样的的突发事故,无法从刚才的惊险中抽离出来。
医生听说她也是事主,让她一起上救护车去医院检查一下,她摇着头直往后退,身后推轮椅的阿姨说刚才检查过了没受伤,不用去医院,医生问了两句便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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