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
少荆河笑笑,没说话。他还没保安跟梁袈言熟,根本没资格发表评论。而且重点在于他有个地方现在正尴尬着,全靠背着人弓着身走路才遮掩过去,只希望能赶紧到梁袈言家,而这位保安不要太热情周到才好。
“你是……”保安又打量他,“他朋友?”
梁袈言还不到三十岁,他们两人实际上也就差了几岁,少荆河又是个老成持重的气质,只是从打扮上,一个是老师一个像学生,现在又是假期,是以保安一时不能下判断。
少荆河模糊地又笑笑,没有明说。
到了梁袈言家门前,他干脆主动指挥保安:“麻烦您,他钥匙好像是在口袋里。”
保安左右裤子口袋一拍,果然找到了。摸出来给他们开了门,又在门边摸到了电灯开关,按亮了大厅的灯。少荆河背着梁袈言进了门,示意他把钥匙塞回梁袈言的口袋,这才感激地笑说:“您可帮了大忙!太谢谢了!那您忙去吧,不耽误您了。”
“哦,”保安看看他,似乎还是怕他忙不过来,“你一个人能行哈?”
“没问题没问题。”少荆河笑得极其和蔼可亲,说着就跟回自己家似的,干脆就转了身直接往里走,只丢下一句话,“麻烦您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门果然很快发出了“砰”的轻响,他再转过身,确定是关好了,保安真走了,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到几个房间门口看了一眼,找到了卧室,把梁袈言卸在床上。
他终于能直起腰,转过身,看着已经陷入了沉睡的梁袈言,长长地吁出口气。
第12章第12章
他站在床边,长久地注视着昏睡过去的梁教授。
内心五味杂陈,各种思绪稀里糊涂地搅成了一团,让他也分辨不出个头绪。他只知道自己发生了生平从未有过的异状,从里到外,都像被激发出了某种潜能。
他从未爱过谁,包括父母。至少在他妈妈在世的时候,是没有的。因为他认为他的父母也从来只爱自己,从未爱过他。他一家三口人,各自独立,永远都是各干各的,从未形成过一个真正的整体。自然也从未有过某种统一的感情。
他今天之所以为母亲而哭,纯粹只是看到别家都是一家团聚欢欢乐乐,而自己现在只落得形单影只以至于要流落异地,触景伤情,想起自己也曾是有妈的,不禁悲从中来。至于这个妈在世的时候他到底在没在意过,那就另说。
总而言之,很多东西一直存在得看似天经地义,但转眼就会消失无踪,甚至让他连怀念也找不到几个值得去念想的瞬间--这是今天触动了少荆河的第一动因。
然后,他遇到了梁教授,又被不由分说地上了一课。
现在躺在他面前的这位梁袈言教授,在他眼里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他之前所认识的,仅仅在课堂上,仅仅也就那一节课。
站在讲台上的梁教授温文尔雅,学识风采全都兼备,讲课有条有理,又深入浅出,专业素养一流,让人不能不叹服。加之态度亲和,姿仪闲雅,别说座下的女生,就是连他都不由自主全神贯注,认认真真撑着腮帮子听足了一个半小时,全程都没舍得花时间记笔记。
他从小因为广泛阅读独立性强,早早就与普通课堂内容拉开了差距。但是看的又只是自己的兴趣,多半与考试无关,所以也没天才得可以跨级升学。副作用只是对于老师的水平,早已有自己的一套认识。
他在每个老师面前投其所好,当着优良学生,不过是为了良好的人际关系。良好的人际关系能给他从方方面面带来便利,而学业一途,倒变得与老师们没有多大关系。
他见得太多老师上课上得犹如行尸走肉,在讲堂上不过照本宣科,教学手段不外乎题海战术。你多问一个超纲问题,他只回你一句:考试又不考,你知道又有什么用?
上了大学,不过是中学老师的升级版。能把课上得昏昏欲睡的老师教授是常态,一堂课九十分钟上得精彩纷呈全程无尿点,还真心实意把要点印刻进了学生脑海里的,那才是变态。
梁袈言就是这样的变态。
他不过一个教偏门小语种的教授,名气却大到连A大学生都知道。不客气地说,因为他才让东古语这种化石语种走进了这群完全现代化的学生的视野。
少荆河被同学拉来时本不报任何希望,以为不过是那种靠着在课上扯皮讲段子才受到欢迎的年轻老师,却没想到事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客气地说,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如此打动他的老师。
自那之后,梁教授在他心里不仅留下印象,而且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高山仰止的可以被镌刻在星空里的符号,上面刻着三个字:超牛X!
而今晚……
今晚不一样。
今晚开始,那个超牛X的梁教授,“活”了。
以前印象里的有多像一副美丽画卷里的完美画像,今晚就多像一个从画卷里走下来活生生的,有体温有情感,纤毫毕现的“人”。
悬挂在高天上的符号不可碰触,但“人”可以。
不仅可以,这人还会抱着他哭,对他念各种语言的诗句,呼吸热气吹拂进他的耳朵里,撩动起他的感官像雷达一样全部张开,细细密密生怕有一丝遗漏地接收着那些神秘的信号。
少荆河站在床边,眼里看着“活”起来了的梁教授,难受。
身体里,心里,都难受。
有一种深层的渴望牵引着他,让他连浑身的寒毛都是竖立起来了,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花枝招展地摇曳着自己美丽的羽毛,想要对谁传达某些意义深远又与繁衍相关的重大涵义。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面前的空气。
虚无。
正是他心里的难受。
身体的渴切、躁动终究可以随着时间蛰伏,可是心里的空旷虚无又该用什么来填补呢?啊ZS人的!212
梁教授倾情的对象不是他,想要挽留的,表白的,念诗的……统统不是他。
他不过是路边的一棵树,正好被梁教授碰上,充当了次树洞。
等到天一亮,醉梦一场的梁教授从蒙昧里醒来,前晚的一切也就不过是些零散的记忆碎片,轻飘得连俯拾都不必,更无需回顾。只待一阵风来,吹吹就没了。
被孤零零留在了那段时光里的,只有此刻开着屏的少荆河,难受地在床边踱步。
甚至,连自己替代的那个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被梁教授非常无意地撩了,而且还撩得很成功。
更要命的是,自己正遭遇着一生人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场变革,足以颠覆他对于自己的认识。
他原本以为,就算还没遇到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但他至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
所以他接受了桑筠筠的表白,接受了她的交往请求,认认真真地做着一个一百分男友。他以为通过实践,多少能激发出他的一点“爱”的能力。不然他活在这世上,谁也不爱,也不会去爱,那实在是很成问题。
毕竟他读过那么多伟大的文字,对于“爱”这东西有种莫名的憧憬。书里都说,它会让人既柔软又坚强,既幸福又痛苦,既欢喜,又忧伤。
那么多种矛盾的情绪都由这一种东西生发而来,简直堪称最捉摸不透的宝藏。他对于物质向来没有太多欲望,但对于精神的满足却一直如饥似渴。“爱”这种东西,仅仅是出于好奇,他也真的很想体验一下。
桑筠筠很好,是个完全符合他想象的实验搭档--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就是个搭档。然而不管别人再怎么说他们相配,而他再怎么配合,他也没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的“爱”。
这让他沮丧。比她的沮丧更沮丧的失望。他曾很丧气地下了结论:或许他就是天生的爱无能。可是转念又自我安慰:可能都是遗传基因作祟。继而又进一步找出新的理由:或许是时间还太短,不然就是他还不够听话努力?
结果怎么样?
只在今晚一夕之间,根本不需多长时间,不过两面之缘,不过一途车程,不过就是被抱着哭了一下……
之前的猜想就全都碎成了渣滓。
他少荆河不是爱无能,是没碰到对的人。
--不,不不,这个“对的人”……实在太超出他的人生预期。甚至是,超得让他有点胆寒。
少荆河此刻只觉得胸闷气短,心上像蓦地飞来了天外一座王屋山,压得他全身毛躁刺痒,心沉得直往下坠。
他瞪着床上的梁袈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无法承认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冲动,可是身体的反应又是实实在在,骗谁也骗不了自己。
这是他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汹涌剧烈,竟然连让他做个思想准备的时间都不给。
太凶残了!
现实对他,实在是凶残得不讲道理!
在梁教授床前踱了二十多分钟步之后,他终于放弃地出了房间,找到浴室,用冷水洗了两把脸,手撑在洗手台边上先好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男人的生理冲动并不像一些小说散布的那么尴尬无解,根本不用管它,只要给予时间,自然就会消退至正常。
只是在没消退之前,难受还是会难受。
自觉已经开始冷静的少荆河走到客厅,用参观梁教授的家来分散注意力。
两室一厅,学校分配的宿舍并不算大,但给一个人住就已是奢侈了。
少荆河也不是来租房的,更没有偷窥的兴趣。他简单地走走看看,很快得出一个结论:梁袈言是单身。
参观他家有种参观样板房的感觉。房子也谈不上什么装修布置,看得出来应该是学校统一的装修,家具非常简单,所有个人物品都是单份。房间里连张照片都没有。
作为一个单身汉,梁教授的生活习惯还是很好的。简单、干净,各处都打扫得很整洁,连厕所都光亮洁净毫无异味。
--实在是很符合少荆河的取向。
两间房间一间用作卧室,还有一间,少荆河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嗯,书房。
他进去瞄了一眼梁教授的书柜,果然布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有是原文小说或语言期刊之类,还有一些则是中文版的外语入门,看得出梁教授对于语言研究是充满了兴趣。
他随手抽出几本翻了一下,没有一本是干干净净的,全都写写划划,贴满了各种颜色的摘要标签。少荆河转着头把书柜大致扫了一遍,又不知不觉在心里给梁教授加了分。梁教授的书是真不少,而且绝大部分都有书页标签,可见没有一本是拿来摆的,都认真看过。
--太符合他的取向了。他也是买了书就得看的人。摆着不看何必买。
回到客厅,他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