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
陈栖叶维持背靠墙壁缩胳膊蜷腿的姿势一动不动,沉默得像是没听见。
秦戈正被林记一左一右地钳制着,他也叫了一声:“小叶子。”
陈栖叶这才缓缓扭过头,张了张嘴,后背佝偻着,像是背着不能承受的累。马思睿这时候问:“对了,你刚才到底跟谁打电话啊,谁爸丢了?”
秦戈呼吸一屏。
他知道陈栖叶全都听见了,所以才会这样。
“就是一个……”秦戈顿住,没再糊弄地说出“朋友”二字。
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愧疚,可当他蹲在陈栖叶面前,他看着陈栖叶酒窝处细微的搐动,他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徒劳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想到接下来要解释什么,陈栖叶撑开双手手指在他脸颊两侧各划出三条胡须,说他们从来没好好过过一次生日。
“我也从来没吃过你的生日蛋糕。”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陈栖叶还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笑起来时眼睛亮晶晶的,又说,这个奶油不够甜。
“小叶子你吓我们……”气氛重新轻松活跃起来,一行人从别墅内打闹回篝火边,剩下的蛋糕也就这么被糟蹋了,谁都没吃一口,最顶层的巧克力片也不知被谁丢到了什么地方。到最后他们都疲了,跑不动也笑不动,六只花猫站成一排在篝火前拍了一张照,陈栖叶双手有些拘束地放在胸前比剪刀手,和旁边的秦戈有些距离,反而和杜欣怡靠得更近。
而就在快门按下之前,秦戈还想故作随意地手臂放在陈栖叶肩上,只是陈栖叶出其不备地躲闪开,脸上的笑意没有懈动,配合着给秦戈的生日聚会画上句号。
那是秦戈和陈栖叶在生日聚会上的第一张合照。
第34章 我知道的……你不是非我不可
秦戈进房间时一手勾着一打铝罐啤酒,另一只手抓着吉他。
他是这么想的。他瞒着陈栖叶和赵卓一直有联系,这事儿确实微妙有点说不清,但他默默帮陈栖叶教训了那几个职高生,之后偶尔跟赵卓聊上几句,赵卓也没再找人惹陈栖叶麻烦。
这么一想,他反而有些气恼,他没做任何伤害陈栖叶的事,为什么稀里糊涂地成了愧疚的那一方。
他推开房门时陈栖叶蜷着腿坐在床上,听到动静也没扭头,呆呆愣愣像个没人提线的木偶。秦戈坐在他对面的床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话题的切入点。他放下吉他和啤酒的双手空空无所适从,就随意地在洁白的被褥上摸索,摸到了枕头下的信封,那是陈栖叶给他准备的礼物。
这确实是秦戈会喜欢的礼物,他不缺任何能用钱买到的东西,他需要有人把时间和精力放置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写一份信,牵自己的手,在睡梦中呓语自己的名字。
他想拥有小王子浇灌b612上的玫瑰花那般的爱——物质的堆砌并不能塑造出独一无二,爱才可以。
他决定先打开了那个信封,想先看看陈栖叶都写了什么。陈栖叶盯着秦戈的背影出神,在他的设想里,秦戈会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上面的俄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则绝口不提。
而为了知道答案,秦戈一定会闹他,挠他胳肢窝,把他锢在怀里揉他肚子上的肉,然后吻住他笑个不停的唇……方才他一个人在房间等待的时候拉开过床头柜,那里面有润滑,也有保险套。
秦戈接他来参加这场聚会是有私心的,而他也心照不宣又心甘情愿地应允,那张明信片只是锦上添花的甜点,哪怕两人发生了关系,他也不希望秦戈有负担,该出国就出国,想跟自己分手就分手,他已经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唯一的心愿正是那首诗的最后一句:“但愿上帝保佑,另一个人也像我一样爱你。”
这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果秦戈没接到那通电话,如果陈栖叶没听到那通电话。
秦戈坐到陈栖叶对面那张床上,嘴角绷着,手里捏着那张明信片。
陈栖叶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看着他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聊一聊。”
秦戈没抬头,依旧盯着那段短小的俄语诗歌,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语气不太好,如果在平时,陈栖叶肯定姿态低软地去哄他,他是那么喜欢秦戈,开心着他的开心,难过着他的难过。
陈栖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平稳:“赵卓是你的朋友?”
陈栖叶见过赵卓,知道这个人不可能说一句自己的好话,所以他预设的最坏打算是秦戈真是他朋友,答应和自己在一起也是为了帮朋友报复,玩玩自己而已。
但秦戈说,算不上。
秦戈还算配合,告诉陈栖叶自己怎么联系上赵卓,但没说那几个职高生如何被陆崇找的人教训,听起来更像秦戈揽了那些人的活。
但这种可能性其实非常低,秦戈又不缺钱,并没有帮赵卓监视陈栖叶的必要。
陈栖叶又问:“那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你也听见了,他爸,也就是赵云和失踪了。”失踪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赵云和只是突然辞了在杭城中学的教学工作,财产分割后就拒绝和前妻联络,这两天连儿子的电话也不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阵沉默。陈栖叶大致猜到赵卓为什么给秦戈打电话,他肯定是怀疑赵云和来找自己了。
“那他确实找错人了。”陈栖叶说的是赵卓,离开杭城后,他就和赵老师行同陌路,再也没了联系。
“哦。”秦戈没什么表情,“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你也听见了。” 气氛从微妙渐渐变成了尴尬,使得陈栖叶弱势又混乱,摸不清秦戈到底信不信自己。
“那为什么……把你自己说成我的粮票。”陈栖叶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他把那部新手机推到边上,说,“我从来没问你要过什么。”
“嗯,我知道。”秦戈抬眼看向他,“我信你。”
陈栖叶眨了眨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秦戈眼皮子都没抬:“你也没告诉我,你那天在书房,到底是怎么帮赵云和的。”
陈栖叶慌了,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什么?”
他是那么的惊惶,毫无做数学难题时的敏捷。他应该先问清楚赵卓都说了什么,但他问不出口,因为那颗敏感又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赵云和懦弱了大半辈子,之所以敢在陈栖叶身上一搏,大抵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出事后陈栖叶果然没有向任何人告发,反而离开杭城,从受害者变成承担后果的那一个。
他的内心不够强大,无法捍卫被践踏的尊严,就默默拾起被践踏过的尊严,苟延残喘地转学。
比起对峙,他更渴望逃离和遗忘。赵云和给予他的关切是真实的,企图引诱的动机也是真实的。“父亲”和加害者这两个毫无关联的身份在赵云和身上重叠,他被曾经无比信任的人引诱,幡然醒悟后怎么可能不崩溃,觉得自己脏,脏一辈子。
可他还想活下去。
他想方设法地自洽,不惜将赵云和的私欲粉饰为追求本真,把自己的怯懦粉饰成帮助。他在竞赛前夜说出的这番话漏洞百出,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勇敢,当倾听陪伴的人是秦戈,他至少敢将难以切齿的龌龊和盘托出。
然而秦戈在那一夜没发表任何意见看法,现在却突然说,他其实一直是在意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反正就是……什么都没发生!然后赵卓就进来了,然后、然后我就配合转学,和他、他父亲都没再联系了。”
秦戈的沉稳和陈栖叶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他都没犹豫,说:“你不用这么紧张,你说什么我都信。”
秦戈讪讪一笑:“反正我又不在场。”
陈栖叶的眼睛一眨不眨,反而愣住了。
他们像是置身于天平的两端,站在制高点的人不知不觉变成了秦戈。
“你就是这样子的人啊,”秦戈了解陈栖叶,“谁对你好,你就拒绝不了谁,什么都可以给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