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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生情障

作者:漱己 时间:2020-11-13 06:59:27 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阮白并非傻子,他自然能觉察到明空正在走神,明空定是在想那人罢?而他远远及不上那人。
  他站起身来,朝着明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师多年的照顾,就此别过。”
  言罢,他不再理睬明空,径直向外走去。
  明空回过神来,慌忙拦住了阮白,阮白依然流着泪,音调却很是平静:“大师何故要拦住我的去路?”
  

  ☆、第二十二回

  
  明空登时束手无策,他已有许久不曾这般束手无策过了,但眼前哭泣着的阮白却教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搜肠刮肚亦是无果。
  末了,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阮白。”
  对上阮白泪水涟涟的面孔,他迷惑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哭?”
  “我……”阮白启唇欲言,却又抿紧了唇瓣。
  他并不想被明空抛弃,他亦不想耽误了明空,那人于明空而言,极为要紧,明空应当早些启程去寻那人,至于他从头到尾不过是明空的负担而已,既是负担便该自觉地离开才是。
  如同他方才所言,他已及冠了,不需要明空帮扶了。
  他用衣袂将自己的眼泪抹净了,又冲着明空粲然笑道:“有缘再会。”
  明空觉得阮白分明在笑,却很是可怜,较向他讨要紫柰的年幼的白狐团子更为可怜。
  他不懂阮白为何要笑,一如他不懂阮白为何要哭。
  他忽然想起来阮白时常向他张着手要抱抱,遂伸手将阮白抱入了怀中。
  明空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在他尚是一只幼崽之时,他便认为除却母亲,明空的怀抱是最为温暖的。
  但明空的怀抱并不属于他,明空的怀抱是属于那人的。
  他深深地从明空的怀抱中汲取了一些气息,即刻用力地推开了明空。
  明空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阮白推开,怔怔地立于原地,瞧着阮白背影渐行渐远。
  一离开明空的视线范围,阮白忍不住复又饮泣,他的这副身体根本不愿离开明空。
  但明空迟早会抛弃他,不若由他来抛弃明空罢,能显得稍微体面些,不至于太过狼狈。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亦不知自己有何处可去的。
  他已经没有家了,母亲生死不明,十之八/九已死;父亲立场不明,十之八/九已为妖道尊主所用。
  明空是他惟一的家人——明空曾是他惟一的家人,从今往后,他将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他进了集市,被人群挤来挤去,诸人似乎都有来处、去处,而他仅有来处,并无去处。
  他果真太无能了,明空喂下了他灵芝精的千年妖丹,他已身负千年道行,却与当年尚未满周岁的幼崽无异。
  他后悔了,不该抢先抛弃明空,他该当等到明空抛弃他,他旋即下意识地将这个念头压下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他隐约看见了他的父亲,父亲正在向一小贩打听。
  他明白自己并非父亲的对手,更无从得知父亲究竟怀有甚么目的。
  他想着自己或许应当自投罗网,以便确认母亲的生死,以便查出父亲的目的,但他又害怕父亲对自己下手。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曾经被父亲划开了一道口子,由于这道口子太深,能窥见心脏,甚至还化脓了几回,费了明空不少功夫,伤口方才痊愈。
  而今的他已与明空分道扬镳了,明空不会再管他的死活了。
  他犹豫不决,正欲向着父亲走去,却是被人掐住了手腕子。
  明空将阮白扯到九尾狐妖的视线死角处,方道:“阮白,你可知你在做甚么?”
  阮白咬了咬唇瓣:“我想知道阿娘到底是生是死,我亦想知道阿爹的目的到底是甚么?”
  明空厉声斥责道:“你可知你或许是在自寻死路!”
  阮白反驳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
  明空讥讽地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话音落地,他又不由分说地道:“你随贫僧离开此地。”
  阮白挣扎着道:“你不是要抛弃我么?我要做甚么与你何干?”
  明空怒目而视,面色铁青:“纵然贫僧要抛弃你,亦不是你自寻死路的理由。”
  阮白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明空,仿若是从十八层地狱而来的修罗,全无似素日宝相庄严的痕迹。
  他吓得白了脸,连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明空自从五百年前那人死后,便沉浸于佛经,时日一长,性子被磨软了,且不论心中是如何想的,表现出来的姿态直如得道高僧。
  见得阮白的反应,他才意识到自己现下的模样定然极是可怖,他已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激烈的情绪了。
  他叹了口气,哄道:“你勿要害怕,贫僧断不会伤你。”
  阮白却道:“我不怕你伤我,我怕你生气。”
  “贫僧已消气了,走罢。”明空松开了阮白的手腕子,转而牵住了阮白的手。
  阮白生怕再惹明空生气,不敢再挣扎,一被明空牵住了手,暖意当即充盈了心头。
  明空牵着阮白出了镇子,并未再回木屋。
  九尾狐妖既然到了此处,不出几日,木屋之所在便会被发现,木屋已回不去了。
  此处多山,出镇子百里,又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明空带着阮白上了山去,寻了个洞穴暂居。
  阮白不想再惹明空生气,镇日乖巧,明空让他做甚么,他便做甚么。
  明空足足忍耐了三日阮白的小心翼翼,再也忍耐不得,直截了当地道:“你不必如此,贫僧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亦不是这般容易生气的。”
  “可是我很害怕……”阮白说着说着,便红了一双眼尾,显得分外委屈,在委屈当中却蕴着几分媚色。
  明空无视媚色,单纯地伸手抱住了阮白,就如同抱着当年的白狐团子一般。
  阮白陡然被明空抱住了,不觉舒服得阖上了双目。
  他现下明明是人形,但八条大尾巴却是从尾椎处窜了出来,摇摇晃晃着,向明空示好。
  他试探着圈住了明空的腰身,见明空并未露出半点不耐烦,软声软气地要求道:“你摸摸我的尾巴好不好?”
  明空一颔首,八条大尾巴便直直地朝着他的掌心送了过来,丰盈而柔软。
  阮白被明空抚摸着尾巴,不由软了身体,一双手难耐地攀附于明空的双肩上,一副身体更是本能地贴上了明空的身体,甚至从唇角溢出了一声低吟。
  明空心无旁骛地抚摸着阮白的尾巴,又抚摸了一会儿,怀中的阮白竟然变回了原形。
  他怀抱着白狐,索性坐下身来,继而变出一把梳子,为白狐梳理皮毛。
  阮白即使变作了白狐,亦记得用一双毛爪子扒拉着明空的僧衣,唯恐明空抛弃他。
  他的修为增进得很快,但还不够快,他远不是明空的敌手。
  不知何时,他们才会出发去寻妖道尊主,他有时候觉得只要能与明空在一处便是好的。
  他不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对母亲心怀愧疚,但又不希望被明空抛弃。
  明空凝视着阮白,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那人。
  初识那人之际,那人尚且不过五岁,由于体质阴寒,身子骨太弱,被父母送至无相禅院休养。
  他正因不服师父管教而大闹无相禅院,将无相禅院闹得鸡飞狗跳。
  莫要说是佛案上的供品了,连佛案都被他掀翻了去。
  他在前面捣乱,师父与师兄弟在后头追,他便将双手能抓到之物尽数往后头砸。
  在禅院门口处他撞上了那人,那人身着锦衣,乃是一副笑模样,瞧来是个白白软软的小公子。
  被他撞倒在地却也不哭,亦不让父母扶,自己站起身来,拍去了身上的尘土,又冲着他笑。
  他素来最讨厌假模假样的富家子,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笑甚么,莫不是个傻子罢?”
  那人却半点不恼,反而出声道:“小哥哥,你是有甚么事情不开心么?”
  他心中满是暴戾,这天下并无一件事能教他开心,他控制不住地欲要破坏入眼的一切,譬如眼前这个小公子,他便极想瞧瞧其哭出来是何模样。
  是以,他故意抬足将人踢翻了。
  那人却是蹙了蹙眉,便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是自己不够用力么?
  他本想再试一回,却被师父制止了。
  他没趣地撇了撇嘴,又听得师父向那人及其父母致歉,便下定决心要将那人欺负哭。
  白白软软的小公子便该当痛哭流涕,狼狈不堪才是。
  

  ☆、第二十三回

  
  他怀着这般的恶意,闲来无事便要寻小公子的麻烦,不是在小公子被褥中藏些蛇鼠爬虫,便是将小公子的衣物毁去,诸如此类的恶行,他乐此不疲,但小公子却从来不曾哭过。
  五岁的小公子纵然是委屈极了,亦只会不理睬他。
  一日,他将小公子锁在了屋中,声称小公子犯懒,不愿与师兄弟们一道诵经。
  师父托师兄送饭,他便将饭中途截了去,又自己吃了干净。
  他喜食荤食,对禅院中的膳食并无兴趣,但一想到自己所吃的乃是小公子的份,便觉得直如是在享用山珍海味。
  他足足将小公子关了三日,才将房门打开了。
  小公子躺于床榻上,一听得动静便睁开了双目来。
  由于逆着光,他瞧不清楚来人,眨了眨双目,方才道:“是师兄么?”
  明空对上了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一听得对方唤他“师兄”,登时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舒坦。
  小公子从来不曾以“师兄”称呼过他,总是唤他为“小哥哥”。
  小公子从床榻上下来,面容憔悴,扫了他一眼,便越过他出去了。
  他以为小公子会径直去向师父告状,细数他的种种罪状,然而,却无人责罚他。
  小公子因为被他饿了三日,狠狠地病了一场,但却不哭不闹,苦得要命的汤药一碗一碗地往嘴里灌,像是一个大人一般。
  明空极为困惑,为何小公子不去告状,又为何小公子对于喝药这样熟练。
  小公子足足病了半月,险些丧命。
  他偶尔会去瞧小公子,小公子若是醒着,便会同他寒暄。
  他向来是不接茬的,自是不会回应小公子的寒暄。
  小公子寒暄一两句,自觉无趣,便会闭口不言。
  而他则会讽刺小公子体弱多病不及女儿家。
  小公子不反驳,亦不承认,时日一长,他直觉得小公子已被禅院中的泥疙瘩附体了。
  小公子久病初愈后,日日跟着师父与师兄弟们做早课、午课、晚课,虔诚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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