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不,不是。”云倏愣愣,想要反驳,可惜嘴从来说不过他。
“不?哪里不是?”衣轻飏冷眯起眼,唇却带笑,“大师兄自从上辈子闭关后便知道真相了?那自那以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我的?”
“任我亲近,任我表白,纵容着跟我卿卿我我,那时大师兄看着我,是怎么想的呢?”
衣轻飏声调陡然扬高,云倏的下颌也被捏紧抬高。
由此,云倏看清了那双漂亮眼睛中浓浓的委屈与埋怨。
“大师兄从来不是抱着和我永久在一起的想法,和我在一起的!永远都抱着侥幸,只求贪图一时的快乐!”
“现在还来找我,不是为了带我回去,却只求和我如此这般。”
“是为了再施舍我,短暂的欢愉吗?”
“还是说,”衣轻飏眸子危险地眯起,“为了借此,达到什么其他目的?”
作者有话说:
吵一吵好,吵明白了感情就完成最后一步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悠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付笑谈|四
——
窗边的红缦似起烟一般, 扬在空中。
云倏瞳眸蓦然收缩,神色雪一样的空白。
他未曾想到, 阿一闷在心底的想法竟是这般。
更没想到, 他居然猜到了自己的别有目的……
红缦终究落了下来,尘埃落定一般。他脸上诧异与惶然的神色杂糅一团,灰影似的随之落下, 悲伤的气息却同时涌上来了。
“我……”
他单薄的唇动了动, 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艰涩,所受到的震撼, 竟不比上辈子得知真相那一日浅。
阿一的质问竟是这般。
他所惧怕的阿一的后悔, 在这一刻,被阿一眼底极深的委屈与埋怨压倒得体无完肤。他才明白, 自己的惧怕是多么轻飘飘,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几乎摸不到影。
而他,与之相比,是多么不合格的一个爱人。
将心头话全部发泄出的衣轻飏,也从对方脸上得到了最后一句的答案, 神色一时显得疲怠。
缓缓阖上眼睑,他声音轻得似一团雾:“你走吧。”
云倏亦是头脑一片混沌, 慢慢起身, 那股自厌的情绪与悲伤的气息, 将他素来挺直的脊背压弯。
走出前回过头,望向红纱帐里的阿一。
时间在红缦外流逝, 而帐中枯坐的身影似乎成了恒常, 寂寞将这间房填满, 云倏的心却空荡荡, 永远留在了那人身上。
——
几日后的灯会如期而至, 街市上灯火如烟,人声欢笑,将这层尘世的烟热热闹闹地送上天去。
衣轻飏便混杂人群中,本不必来,可前几日便来看过他们的准备,如今也没有理由不来。
吹盏牵着他的手,撒欢奔起来,扎着的俩丸子头一颤一颤,浮在脸上的笑容与花灯溶为一色。在衣轻飏观来,便如某种漂浮水面的光影,是眼下的他所艳羡的,也所融入不了的。
——老啦。
不得不叹口气,衣轻飏放开手:“你跑着吧,我走不动了。”
吹盏像看出他脸上笑意的虚浮,眨了眨眼,大声道:“那我去追前面的舞灯笼啦,爹爹一定要跟上啊!”
衣轻飏点点头。
袖手,一个人一步步走。
人群的光影自身边游动而过,花灯映着一张张笑脸,他便会想,原来快乐是这么简单,不过一场灯会,便让所有人都撒了欢。
而他的大师兄,从来不快乐。
衣轻飏从来没见他笑过。
他袖手停下脚步,仰起脸,今夜的月亮可真大。大到,似乎伸手便可触摸。可月下的人们终究清楚,这一轮明月不过假象,与外面的不是同一个。可当人们赋予其美好意义时,假的便也成了真的。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月亮。
欢笑声流动的人群,在路过他时自发绕过,像流水碰到一块硬石头。
也有人转身向硬石头发出邀请,衣轻飏笑了笑,摆摆手,道:“你们去吧,我走不动了。”
这时,空气里传来甜丝丝的气味,似有似无,衣轻飏别过头去,那街边小摊挂着「桂花酒酿红豆粥」的招子。
他被勾得几步上前,手撑着小摊,探过头,伸出两根手指:“麻烦先来两碗,嗯,坐这儿吃……不,还是要收钱的……再送两碗?好叭,也行……”
酒酿味道很低,喝好几碗也不妨事。
桂花的齁甜被红豆冲淡,糯米煮得恰好,抿齿即可下咽。
衣轻飏慢吞吞地喝完那四碗起身,却有些微醺了,慢慢缓着神,被隔壁猜灯谜的吆喝吸引了去,站那儿慢慢地猜。
这灯会实有些四不像,仿着元宵,又杂糅着卖月饼的。反正凡人那儿他们觉得好玩的,都学了来。
连猜八个,得到八月十五特供花灯。
衣轻飏提着花灯回身,正见一群戴稀奇古怪面具的鬼修们过路。
他快被逗笑了,哥哥姐姐们,你们自己的脸都是鬼了,还用得着戴面具吓人?
有鬼修认出他,热情向他招手,衣轻飏一一应了,却见队尾戴红色獠牙面具的男人,眼睛一直一转不转盯着他。
忽然,衣轻飏感觉周身的喧嚣声远离了,一时定在原地,只有那一双凝望着他的深深瞳眸。
男人一步步朝他走近,只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便叫身后万千灯火的光影都黯淡了颜色。
衣轻飏薄唇轻动,却轻得听不见音,似这如烟的月色。
“我讲个故事,君可愿一听?”那戴面具的男人自顾自地开口,也不等他如何回应,实在称不上一个很好的讲述者。
“很久以前,曾经有个神仙,生来便只懂修道。道不可道,他只能花一生去无限接近于道,甚或,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也不必懂什么情爱,毕竟创造他的人,只将他视作一缕执念的载体。他空有人的形,却无人的魂。”
“寄托在他身上的执念,叫他悲悯世人,拯救苍生。于是,他便悲悯世人,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天要他做一柄无往不利的剑,斩尽所有忤天逆道的妖魔与鬼怪,他便做一柄无往不利的剑。”
“哪怕,他从来没见过什么苍生,他们只是隔他很远的一群人。”
“后来有一天,他见到了一个孩子。”
“据说那是苍生中的沧海一粟,在他眼里,却是唯一会哭会笑的真实。”
“悲悯的执念尚未动,他的心,先动了。”
“若这是施舍,那么便是那孩子先将哭与笑,施舍给泥偶一样的他的吧。”
衣轻飏精致的鼻翼轻微抽动,双眼紧眯起,才不至于将眼中打转的东西掉下来。
“执念与爱是两样东西,不需要他们提醒,他早已分得清楚。”
这时,烟火腾上夜空,炸响处处盛景。
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可此刻,尽皆离衣轻飏远去了,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只见男人淡薄的唇轻轻翕合,发出泠泠如玉的声音:
“阿一,即使欢愉如烟火短暂,亦是我所珍惜不及的珍宝。”
男人从袖中掏出一长命锁,银制的,晃了衣轻飏眼一下。但很眼熟,是他曾当在秦淮河畔的,尘缘的父母寄予他的长命之祝福。
“但比起短暂的欢愉,”男人顿了一顿,为他重新戴上长命锁,嗓音温柔如这月色,“我更希望,你长命百岁,一世复一世欢喜无忧,如周围无数平凡人。”
“我要他们有的,你都有。”
特供花灯掉落在地。
衣轻飏倏地攥紧他手心,十指贴合,相扣,牢得甩不开。
另一手摘下他面具。
“我要的不多,”衣轻飏说,“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这时,舞花灯的已绕城一周,又绕了回来。人群跟着龙一样长的花灯跑,嘻嘻哈哈,不小心推了他们一把。衣轻飏拥着大师兄的腰,转了一圈,换了位置,将人护在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