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谢归之抬手摁住心脏的位置,那股绵长的抽痛仍有余留。
——
走远了的小女孩问:“大师兄,为何我觉得那个大哥哥好生眼熟?”
玄衣少年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待跨进天尊观高高的门槛时,少年回头,于人群中长身而立。
“大师兄也认识他吗?”小女孩不解问。
“……”少年仍是沉默。
而小女孩似也习惯了自家大师兄的寡言少语,从她第一次见到他起,他便是这副模样。于是自顾自道:“我觉得,他看大师兄时,也像是认识的。”
“我们……”
好一会儿,少年动了动唇,嗓音显得艰涩。
小女孩并没听清他话语间的涩然,便为观内的人打断:“阿岚,快把你大师兄带来,你们师父在催了!”
“哦!”小司青岚冲他遥遥招手。
少年仍未收回视线。
远处骑马远去的青衣男人,似一抹远山投下的青影,淡而飘渺,须臾便消失于人群中。少年垂下眸,拳头攥紧而复松开。
也许……
那是他不敢言说的未尽之言。
——我们上一世,曾是世间最相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是云倏这一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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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画山河|六
——
障之外。
郑允珏这几日皆在思忖, 舟遥兄为何会在这一世一开始,被抹去有关容与君的记忆。
转世之人的确记不清前世, 但前世发生过的事, 依然刻画在他们的记忆里。因此许多人初见前世之人时,会隐隐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但,在衣轻飏从障中取得记忆之前, 他身上并无此类事发生。
顶多, 是对与云倏不相干的人,有某种熟悉感。
这意味着, 他有关云倏的记忆, 是彻底被抹去了的。以至于第八世被笑尘子捡回清都山时,衣轻飏对云倏, 并无此类似曾相识感。
能抹去得这么彻底,只可能在第八世转世以前。
而第七世——与山河扇有关那一世的衣轻飏身上,还无此类异样。便只能是第七世结束时,被抹去了记忆。
可这一记忆,意味着衣轻飏怨力的闸门。
在后来的第八世闭关时, 云倏才会得知真相,不可能提前猜到这点。
不是容与君, 会是谁?
去往京师玄天观参与伐魔大会前, 郑允珏遍览紫虚观古籍, 竟无意翻到:诸神器皆有封印怨气以外的功效。有些在万万年的封印中,渐失去这些额外的功效, 有些则不然。
山河扇因一直行于世人之手, 未曾失去这一额外功效。
——山河一扇, 可越时空。
郑允珏拿着古籍的手一抖, 书页哗啦落下。
他速将此事传讯衣舟遥, 却不曾得来回音。不由想到,舟遥兄莫不是已入障中了?
或是,并非入障,而是回到了当年?
久久不得回音,便怀着忐忑去了玄天观的伐魔大会。会上却遇见容与君,他正坐于席首,腿边搁着守一剑,垂眼沉静,一言不发,任底下众门派商议讨伐事。
等等……
郑允珏心道,容与君未被牵入障中?
——舟遥兄啊舟遥兄,你莫非真回到当年了?
若果真如此,能改变的事,可太多了。
——
障中。
司马大将军战败于江北,全军折损大半的消息传来时,谢归之尚在梦中,被府中下人唤醒时,一面穿衣一面抬眼,窗外天还未亮。
皇帝急诏谢归之入宫觐见。
他不知军情究竟如何,一路由宫人引灯进殿。人人皆是一脸焦灼相,深宫夜色四伏,只闻疾走的步履声与宫灯随风曳动的声音,那股躁动虽隐在夜幕之下,却也藏不了几时。
临到垂拱殿前,便见几位衣衫不整的官员同他一揖。
谢归之上前时,嗅到那股极浓的酒色胭脂气,不由暗暗蹙眉。这些人,想是刚从温柔乡里被叫出来。
见了他不躲远些便罢了,其中有位新来的,居然还同他打趣:“谢大人来得如此晚,可是刚从哪位琵琶女的身边醒来的?”
谢归之年近而立未娶妻,府上偏养了十几位琵琶女,一时传为逸闻。他拒了谢家叔父为他定下的婚约,偏爱和此类女子厮混,也算谢归之平生唯一受人攻讦的一点了。
那官员大概以为提起此事,可拉近彼此距离。
却不想谢归之这厮为人极傲,当众冷声一笑,“莫离在下过近,仁兄之浊气,十里外便扑面而来,某不敢消受。”
那官员一时憋得脖子通红,其他官员以为谢归之也在暗讽他们,脸色也不太好。
恰好侍从官唤到他们上殿。
谢归之整饬衣衫,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兀自进殿。
小皇帝年仅十一,高坐玉陛之左。右侧一妇人垂帘而坐,乃是当朝太后王氏,也是谢归之好友王子棠的亲姑母。
谢归之拜后,在左右侍从示意下,皇帝抬手,发出稚嫩的声音:“谢卿免礼。”
“谢卿,”太后接道,“司马大将军自北伐后,一路胜绩,至今已深入江北寿春一带。却不料是中了胡虏的诱敌之计,兵马折损大半,如今还被围困于寿春,失去了消息。”
“此次北伐,大将军带走朝中近半兵马,却不想逢此灾厄。”
说着,太后已然抹泪道,“胡虏欺我孤儿寡母,又仗我朝中无人,将大将军围困后,便屯兵江北淮、扬二州,虎视眈眈。淮扬距行在不过三州之地,如何能挡?”
太后泪眼望来,诚恳道:“谢卿,你在江陵府守江时履有战绩,如今朝中无人,还望卿能不计前嫌,抵挡胡虏,救我大梁百姓于危难之中!”
小皇帝听了太后的话,亦拿一双眼睛诚恳地望向谢归之。
谢归之却未对再次被起用显出任何喜悦来,只问:“太后不妨直言,能给臣多少兵马?”
太后便道:“江北沿线州府兵马皆可用,足有十万。”
谢归之缓缓摇头:“北狄大举进犯,州府之兵不可挡。”
太后面有难色:“中央神武诸军虽可用,但司马大将军已带走一半,余下诸军还得拱卫行在……”
谢归之一揖,直言道:“便看太后,是要保江北沿线,还是只保行在一州之地了。”
“大胆,谢归之!”未等太后有何回应,余下宰执官员无不厉声,“江南暴民叛乱,屡禁不止,司马大将军尚不敢将神武军悉数带走,你如何敢置太后、陛下安危于不顾?”
谢归之嗤了一声:“那,诸公便去用那号称十万的州府兵马,去抵江北的北狄大军吧!”
“你……”几位出声官员一时气得哑口无言。
又有御史出列,高声激扬道:“微臣请斩谢归之!此人御前极无礼,远胜昔日司马大将军数倍,若成功抵御北狄,不知未来还能做出何等不忠不臣之事!”
御史说话向来是往厉害了讲,只是眼下一出列便请斩谢归之,太后也不好办,只得无奈摆手道:“卿快退下吧。”
其实,太后也清楚,众臣这般抗拒,无非是因为南渡以来,大家都过够了心惊胆战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在江南安家立业,购置良田产业,过回以往的生活,只求苟安,继续做歌舞升平的美梦,如何肯冒险?
能舍出近半神武军给司马大将军,已是平生最大的限度了。
“谢卿,”太后叹息一声,“我可将兵马悉数交予你,只是……恐卿重蹈大将军覆辙,我也不好同朝野上下交待。”
谢归之长揖道:“太后无虑,臣可立下军令状,若未成功,请太后依御史之言斩臣,臣绝无怨言。”
太后喟然长叹:“有谢卿如此,我与陛下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