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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

作者:麦家 时间:2022-12-08 17:38:06 标签:麦家


  “言重了吧,你不就曾经破译过密电吗?”

  “那是偶然!”

  “对你也许是必然。”

  “没有必然的事!我刚才说了,密码破不了才是正常的、必然的,破了才不正常,才是偶然的。”

  “就算是偶然吧,偶然有一,就会有二。你想过没有,只要你再有一个偶然,给我军破译一部日军密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线有多少将士将免于一死……”

  他们背后突然发出一声异响,好像是一只铁碗触地的声音。所长顿时噤口不语,迅即起身去坟墓后边察看,发现有一个流làng汉正捧着一只脏乎乎的铁碗,在啃吃食物。从吃的东西看,显然是搜罗来的祭物。此人必是个盗墓贼,而且就栖居在此。一座坟墓已经被他挖空,改造得像个工棚,聊以住人。

  陆所长立即冲上去,责问他是什么人,在这里gān什么。流làng汉听不懂他的国语,只是一味比画着一双脏乎乎的手,呜呜乱叫。陆所长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他想了想,不再理会这个流làng汉,转过身去,朝远处的老孙招手。老孙跑过来,陆所长在他耳边悄语几句。老孙看看那个流làng汉,将嘴巴凑到陆所长耳边悄语。陆所长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瞪眼吼道:“别问我,这你还不知道吗,你是gān什么的!”

  老孙诺诺地退开,向流làng汉走去。所长则招呼陈家鹄往山下走。陈家鹄扭回身去看老孙,他显然没有放下此事,不知道老孙会如何处理那个流làng汉,会不会把他带走?陆所长自语道:“见鬼了,在这种鬼地方,想不到还背后有人。”

  “他是本地人,听不懂你的话。”陈家鹄说。

  “听懂了也可以装不懂。”

  “他听懂了你会怎么样?”

  “这不是我的事,是他(老孙)的,让你放下顾虑跟我走才是我的事。”

  “你死了心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陆所长笑而不答,默然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暂时还不想说。”有点威胁的意味了。陈家鹄才不吃这一套,“我倒想听听你不该说的是什么。”

  “真想听?”陆所长微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跟我走。”

  陈家鹄告诉他:“几年前那个像你一样的日本qíng报官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不一样,我不是日本qíng报官。”

  “对我是一样的,我依然是一样不想葬送自己的前程,面对的人依然是秘密组织的嘴脸,自以为是,过分地相信自己的权力和能力,不尊重别人的感qíng和意志。”

  “不,不一样!”陆从骏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掷地有声,“他是你的敌人、敌国!而我代表的是你的祖国和无数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无数的父老乡亲,无数的亲人姐妹!”

  陈家鹄坦然应对,“是,你说得对,可我代表谁?我代表的是我,而不是你。你不能代表我,qiáng求我去做一件我不愿做的事。”

  陆所长拦住对方去路,厉声喝道:“可你的国家需要你去做!”

  陈家鹄看看天空,像个美国人一样摊摊双手,看似无奈其实无所谓地看着他,“你不必这么声色俱厉,我不是可以吓唬的孩子。正因为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应该选择什么路,对国家和对自己才是有益的!”陆所长默然不语,只有冷笑。这是他第一次对陈家鹄发出冷笑。陈家鹄也不想再跟他gān费唇舌,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几百米之外,老孙和流làng汉,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在抽烟,闷声不语。看样子,两人似乎刚吵过架,又似乎言归于好了。老孙看对方烟快抽完了,又递上一根,“再来一根吧。”对方也不客气,一手抽着,一手又接过了一根,夹在耳朵上。为表示感谢,他让出自己的座位,请老孙坐。老孙谢绝了,用本地话问:“老乡,你在世上还有亲人吗?”

  流làng汉说:“啥子亲人,有亲人啷个会住到这儿来嘛。”

  老孙摁灭烟头,起身立到坟头,看所长他们已经走出墓地,消失在一棵大树背后,于是准备行动了。他刚才抽烟,其实就是在等他们走远,好行动。这会儿他掏出手枪,拉开枪栓,把手放在身后,朝流làng汉走去。说来也怪,老孙的身上看上去好像什么也没有,但其实是要枪有枪,要刀有刀,也许还有迷香、毒药什么的。

  老孙走到流làng汉身边说:“老乡,对不起了。”说着朝他胸背开了一枪。枪口冒着丝丝热气,老孙chuī了一下,把枪收了,仰望天空。他不想看见死者临死前的抽搐,直到脚边完全安静下来才收回目光。死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命已经化成一摊污血,钻进泥土。

  老孙蹲下身,把死者翻过身,发现死者睁着眼,便帮他抹下了眼帘,对他说:“老乡,你是为了保守国家秘密而死的,一路走好。来,我给你挪个位,我可不能让你像汉jian一样,死了都没人敢收尸,入不了土。”

  老孙一边说着,一边把尸体往坟dòng里拖。优质的坟dòng据说是冬暖夏凉的,但对一个死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死者知道冷暖吗?

  有科学数据表明,在空旷无碍之处,手枪的响声可以传三千米远。老孙开枪时,陈家鹄他们至多相距五百米,陈家鹄不可能听不到。他刚才一直在思忖老孙会如何处置一个可能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流làng汉,当枪声打破坟地的清幽和阒寂,惊得无数的鸟儿扑翅飞起,陈家鹄已经猜到了处置结果。这个结果令他比鸟儿还要惊悸,他转身往山上跑去,要去看个究竟。

  陆所长挡住他的去路,“你要gān什么?”

  陈家鹄急红了眼,“我要去看看,是不是你的人把他杀了!”

  陆所长抓住他手臂,“你不要管,这不是你的事。”

  陈家鹄想硬闯过去,哪知根本不是陆所长的对手。陆所长像棵大树一样巍然屹立着,脚步一动不动。陈家鹄想挣扎,陆所长稍一用力,他就痛得浑身软了下去。陈家鹄疯了似的吼叫:“放开我!你们这些刽子手!”这可是陆所长最不想听的话,他手上略为用力,就将陈家鹄旋过身去,并顺势推他一把,“下山吧,那不过是个吃死人东西的盗墓贼而已,值得你管吗?”

  陈家鹄回头朝他呸一声,大声说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这个杀人凶手!”然后掉头往山下疯狂地跑去。陆所长怔怔地看着陈家鹄消失在视线里。

  老孙处理完事qíng,赶回陆所长身边。陆所长指着他鼻子骂道:“你gān的什么事!你不会不出声吗?!”老孙嗫嚅着说:“我想……想让他走得痛快些……”陆所长没好气地吼道:“他痛快了,我难受了,你没看见他刚才跟我急!”

  三

  陆从骏急,李政也急。

  陆从骏急的是,一个好端端的人才、奇才,他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威bī利诱,磨破嘴皮子,似乎都不见效,现在甚至是翻脸了,疯了,绝了;李政急的是,他一手为延安准备的人才都到了家门口,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活生生地把他劫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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