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
警长说她不愿意:“她说了,她只为我gān,不加入任何组织。”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嘛,笑掉大牙!不,她才不是婊子,她上街目不斜视,每天读书看报,谈人生理想,吟诗寄qíng,作画抒意。扯淡!天下个个女人都是婊子,只要男人给的好处够数对路。有的女人认钱,有的女人认qíng,有的女人认弱,有的女人认坏——像桂花,典型属于男人不坏她不爱的那种贱坯。
“实在不行,让桂花见见她行不行?”少老大先退一步,是为了让警长断绝退路。哪知道警长仍不领qíng,头头是道,据理力争,“她为我gān活,还不就是为皇军gān嘛,你们何必非要见她。有道是,qiáng扭的瓜不甜,赶鸭子上架,吃力不讨好。”搬古论今先生状,振振有词理当先,气得少老大直翻白眼珠。好在桂花在场,笑意浓浓,左挡右堵,方使夫君怒气引而不发。
桂花对夫君说:“你还是跟警长说说正事吧,你喊他来不是有事嘛。”怕他又高八度说话,再溅火花,桂花临时决定自己来说,“是这样的,我的大警长,下午萨根打电话来说,他已经从惠子口中得知陈家鹄已经在一个单位工作。什么单位不知道,地址也不清楚,只有一个信箱——重庆市166号。我们在想,这会不会就是黑室哦。”
“就是黑室。”警长蔫蔫地说,“我今天来本来就是要说两件事,刚才说了一件,第二件就是这个。”
少老大霍地站起身,责问:“你听谁说的?”
“就是她。”
“姜姐?”
“嗯。”
“她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你不是要找黑室嘛,我找她打听,她就找来这个地址,通信地址。”
少老大还赤着脚,桂花上前扶他坐下。少老大一屁股坐下,神qíng木木地自语道:“这就麻烦了,进了那鬼地方要杀他就不那么容易了。”当初以为杀他如杀jī,顶多中田在客栈守个通宵而已,所以他对南京夸下海口:快则三天,慢则十日,陈家鹄一定命归西天。想不到,陈家鹄转眼进了黑室,而黑室在哪里?至今只有一个抽象的信箱。
“我不要信箱!我要地址!地址!!”少老大在沉默中爆发,抓住警长的肩膀怒吼,歇斯底里,有一种让人陌生的威严和丑恶。做狗的也是有脾气的,何况如今又是大警长,脾气已经越养越大,虽然明知有主仆之分、提携之恩,但在尊严和脸面丢尽之际,冯警长忍无可忍,以失控告终,气咻咻地拂袖而去,任凭桂花怎么追喊都没有回头。
蒸脚的好处是可以提高睡眠质量,入睡快,睡得死。结果可想而知,这天晚上少老大的脚是白蒸了,气愤,担忧,焦虑,不安,随着夜色潜入他心底,令他充分体验到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拿捏着,血液从心脏出发,噌噌地往头脑里冲,眼睛闭着都亮晶晶的。
chuáng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其实,这天晚上没什么月光,是失眠冲淡了夜色,放大了夜光。
失眠也有好处,让少老大想明白了几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一,冯警长养在黑室里的内线久不露面,说明极有可能是出事了;二,黑室地址久寻未果,说明对方在重创之下已经高度警惕,保密措施严密,常规的办法已经难以奏效,他必须另辟蹊径;三,现在他手上一时还打不出更高级的牌,相比之下萨根是目前最可能给他建功的人选,因为他手上毕竟有陈家鹄妻子这张底牌;四,陈家鹄进黑室的事必须如实向“宫里”汇报,不能再捂,再捂只会让自己难堪。
所谓“宫里”,指的是日本陆军设在南京的最高特务课。
众念在心中盘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少老大不惜叫醒桂花,将这些想法和盘托出,征求她的意见。桂花睡眼惺忪,但意识很清楚,她认为“宫里”在重庆肯定还有其他组织,她建议丈夫应该把他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如实甚至是夸大地向“宫里”反映,争取更多力量的支援,共同来完成这项艰苦的任务。会哭的孩子总是长得快,因为哭了就有奶喝。桂花力劝丈夫不要硬撑,要学会哭。
“实在不行,”桂花坚定地说,“我一个人去一趟南京,我去哭。”
少老大不同意,坚决不同意。现在武汉的仗打得很凶,路上太危险。这么好的老婆他是丢不起的,他恨不得含在嘴里呢。难怪他要生冯警长的气,把姜姐藏着,怕他染指。怎么可能呢?他前心后背都爱着她,他左手右手都需要她。他决定天亮后去找萨根聊聊。
事实上,此时天光已经发亮,山岭的那一边已经透露出新一天的曙色。第八章
一
美国大使馆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高大建筑,矗立在城东区一排浓绿的梧桐林中。每天早晨,当重庆这座西南腹地的大都市从黑夜中醒来时,第一缕阳光总是首先洒在它米huáng色的墙体和洁净明亮的玻璃窗上,整个楼体都熠熠生辉,放she出刺眼的亮光。于是,这座具有异国qíng调的高大建筑,便从周围那些低矮灰暗的土墙黑瓦的民房群中脱颖而出,拔地而起,像整个二战期间的美利坚合众国一样,到哪里都有一种鹤立jī群的非凡气势。
少老大约萨根在茶馆见面,茶馆开在使馆后门的一条街上。老板是冯警长的一个老上司,退休了,开了这家茶馆,蛮高档。中田便在茶馆里当伙计,店里的人都叫他“哑子”,就是哑巴的意思。萨根和少老大要了一壶苦丁茶喝,因为少老大有急事要他做,茶没喝够,匆匆别了。回来后,萨根直奔使馆宿舍楼,一头扎进自己寝室,打开chuáng铺后面的一个翻板,踩着窄窄的木梯子,迅速钻了下去。这是一间用来储酒的地下室,里面放了一些散酒和几只酒桶。但萨根并不是来取酒的,他从墙角的箱子里和酒桶里翻出一些杂七杂八的零件,熟练地鼓捣起来。
他在组装电台。
中山路粮店一直没有设电台,这完全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因为使用电台会发出电讯信号,一旦被中方侦测到,就会引起巨大的怀疑。而设在萨根这里就不一样了,一则他本身就是报务员,发报和收报技术都很娴熟;二是他在发报时就是被中方侦听到也能蒙混过关。因为这里是美国大使馆,需要随时用电台与国内联络,出现电讯信号属于正常。
这也是当初少老大不惜出重金收买萨根的原因之一。
现在,萨根就奉少老大之命,准备向“宫里”汇报陈家鹄的qíng况,并请求上峰援助。萨根组装好电台,调试好信号,开始发报,嘀嘀嗒嗒的发报声,一下将这间杂乱的屋子变得神秘、离奇起来。
可萨根的电报刚发了几组讯号,悬在头顶的电灯泡子就突然暗了下去,变成了一根红丝,瞬间又猛地亮了起来,炽如闪电。萨根惊愕地抬头,可还没来得及拔掉电源,电台就哧的一声,迸溅出了一团刺眼的火花,随后一股黑黑的烟雾升了起来,满屋都是呛人的焦臭味。
电台烧坏了!
萨根气得跺脚,摘了耳机在地下室里团团乱转。可急也没法,他只好踩着小木梯子,爬出来,迅速去向少老大汇报qíng况。他知道,少老大还在茶馆里耐心地等他的回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