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2
围绕这个问题,又准备掀起一轮轰炸。但这回只是小炸,因为陆所长临时闯进来,催促陈家鹄该走了。走之前,母亲一反往常地态度坚决,要儿子快刀斩乱麻,跟惠子离婚。陈家鹄刚摇头,还来不及说不同意,父亲一下子火了,跺着脚吼:“摇什么头!我看你妈说得没错,我们陈家世代完结屋,清白人家,绝对容不下她这种儿媳妇!”
这是陈家鹄这次回来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对陈家鹄来说真是一次比死还难受的会面。第六节
与此同时,惠子虽然没有陈家鹄这么难受,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从心上划过的感觉也不好受。很难过!陈家鹄是剧痛,她是煎熬。楼梯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客人一拨拨地来,就是不见陈家鹊,他怎么还没来?
家鹄,你快来吧,我在等你。
千呼万唤,能把陈家鹄唤来吗?
该收场了,老孙终于不无遗憾地通知惠子:“走吧,看样子今天晚上他肯定不会来了。我早同你说过,他忙得很,事qíng很多,今天肯定是临时又冒出什么事来了。”
有善始,无善终,空欢喜一场。可这能怪谁呢?家鹊不能怪,他本来就不知道;孙大哥也不能怪,他是一片好心。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仁慈的上帝没有眷顾她。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那种经不起打击的人,也是为了减轻孙大哥的负疚心理,惠子甚至连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表露出来,把难过都埋在心里。和老孙分手时,她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甜笑,好像在与陈家鹄告别。
说真的,老孙很是佩服她的涵养,把内心的失落qíng绪包藏这么好,真是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啊,而且很显然,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自己这么难受还想着要体谅别人。可是,佩服归佩服,印象好归印象好,难道老孙会因此而罢休吗?不会的,老孙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惠子,坚定地告诫自己,她必须消失,从陈先生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说一点开心的事吧,说惠子的事太那个……闹心!
话说这天,晨雾浓浓,到八点多钟天才明亮,从云层中挤出来的软弱的阳光无力地打量着嘉陵江,打量着山城四面八方,可以见得万千苍生依旧如蝼蚁一样,游走穿行于这个杂乱的城市,四处忙碌,八方刨食。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生活就是这么麻木,不管谁在哭还是闹,不管谁受了灾,还是闹了病,死了人,日子照样流转,照样月落日起,风生水起。在浩瀚、巨大的天地面前,人真是小又弱;在乱世当中,乱七八糟的世相面前,人真是苦又悲,既无奈又无助,既掌握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生活。
不过,有几个人似乎掌握了自己,他们就是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的人。
这天早晨,止上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却是根本的变化,就是骑自行车来这条路上送发信函的邮递员,已不是往常那个留着小分头、颇有几分学生气的年轻人,而是换成一个粗皮大脸、腰圆体壮的北方佬。
他就是老钱!
老钱在邮局大起大落,都是为了今天,为了接近黑室,为了与徐州同志建立长期固定的联络,以谋宏图。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在他放信件的邮包里,放着一封天上星回给徐州同志的信。首次接头,他不知道能不能接上头,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你看他哼着小调、不亦乐乎的样子,是发觉不了他内心的景致的,你只会觉得他是个乐观的人,他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这个早晨。
这条邮路确实比渝字楼那条好跑得多,路面虽然不怎么宽阔,也不完全是坦途,有几个坡度甚至是蛮陡的。但总的说,坡路少,坦途多,可以骑自行车,只有两个大坡度需要下车,人推着车走。老钱jīng神勃勃地一路打着铃铛,有声有色地闯入安静的止上路,放慢车速,数着门牌往前骑。一号,二号,三号……不行了,坡度太大,骑不动了,便下车推。老钱发现这点后,心里高兴啊,他就想在这截路上多磨蹭一会儿,慢点儿经过,好多打量一下周围。
路遂人愿,比天遂人愿还叫人乐啊!
止上路五号,哇,好大、好厚的铁门啊,好高、好深的围墙啊。这哪像个单位嘛,从外面看怎么看都像哪户豪门人家的大宅子,难怪我们以前找不到啊。老钱推着车走,四下打量着,寻找徐州信中描述的那道门。
哦,前面不是有根电线杆嘛,可能就在那儿。
上去看,果然有一扇横拉的单铁门——铁定就是它了!老钱前后顾看,发现没有人,遂夸张地大叫一声啊哟,把车撂翻在路上,人也躺倒在地,cao爹日娘地骂天,骂地,骂路,骂电线杆。
徐州闻声,从小铁门的门fèng里往外瞅,发现有个人气恼地坐在地上在cao祖宗骂娘,眼睛却顺着电线杆方向骨碌碌乱转,心里明白了大半,便拉开门出来看。
“你怎么了?”
“他娘的,摔了一跤。”
“没人碍你,骂什么娘。”
“徐州同志,我是娘家来的……”
徐州这样子太好认了,保准错不了,老钱索xing直截了当地摊了底牌,令徐州又惊又喜,四面察看。老钱扶起车,扶车的同时故意把链条弄脱,然后将车靠在电线杆上。车上承载了两大包邮件,光靠电线杆支撑不住,徐州便趁机上前帮他扶着车,这样两人基本上是jiāo头接耳了。
就这样双方把该说的说了,该约的约了,以后只需“照章行事”即可。两分钟后,老钱弄好车后又哼起小调,上了路。徐州目送他离去,心里想,这下我终于再也不需要往伤口上撒石灰了。接着又想,以后可以随时与组织联系了,难得啊。这叫苦尽甘来,人世间还是有公平的一面的。
这一天,徐州想了很多。从当年在丰都教书写字,到偶然认识天上星,到宣誓加入共产党,到赴前线参加抗战,到江宁大战,一点一滴恍如隔世,仿佛已经过了好几辈子……
眼下,想得最多的自然是陈家鹄。
陈家鹄昨晚一夜未眠,根本就没有睡意,连chuáng都不想躺,一直站在窗前,久久地好像在等人破窗而入,要不就是自己飞天而去。好几回,他都有一种qiáng烈的冲动,想去找楼下的陆从骏,带他再回去。只是想到陆所长今晚不在楼下,才作罢。其实也没有作罢,有一阵子他甚至想偷跑出去,他想摘清楚,惠子今天到底去哪里了。
他还想搞清楚,家里人为什么对惠子会群起攻之。
他还想搞清楚,惠子回去知道自己今天回过家会有什么表现,什么想法。他还想搞清楚,父母亲说的那些——那么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误会还是……如果是误会,又是怎么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