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
他摇头:“这可不行。脑移植潜在的问题大如山,其中之—就是‘个人’是什么。这个问题解决之前——大概本世纪内是解决不了了——不该去追问脑原来的主人。”
“‘个人’是什么呢?”
“有一天你会明白。”他说,“看看报上的报道就知道,现在连你的姓名也没公开,这是和媒体的约定,直到人们能正确理解脑移植。”
“有什么被误解的吗?”
“误解……是不是该叫误解呢……”他避开我的眼睛,yù言又止,“如果完全是误解的话,并没问题。假设人有灵魂……”
“灵魂?有死后的世界?”
我稍梢放松脸颊,相反,他的表qíng严肃起来。
“不可轻视。世上相信灵魂存在的大有人在,说它支配着ròu体。但这么想的人并不qiáng烈反对脑移植,因为他们相信脑也在灵瑰支配之下。”
“ròu体的一部分变成怎样无所谓吗?”
“没错。其实,所谓灵魂不过是错觉——问题的重要xing在这儿。” 他看着我,咳了咳,“关于这个就不多说了,你还没准备好。”
“我听什么都不会吃惊的,请说吧。”
“时候到了会说的,现在说只会让你混乱。总之,希望你能理解的是,要解决的课题很多,至于谁的脑移植到谁的脑袋里,这问题还没到挑明的时候。”
他的语气变得很不友好,这让我觉得不满足,但没有追问。
“我们禁止媒体与你接触,条件是向他们提供你的恢复状况等信息。曾经有两个家伙无视这一约定,想方设法潜入这儿。”
“所以才那么严密封锁出入口?”
“目的不是紧闭你。”
我点点头,把脑提供者的相关资料还给他:“对了,报上写着医生团队,还有哪些医生?”
“还有从其他大学过来支援的,这所大学里相关的只有我们三人。”
“请代向其他医生问好,转达我的谢意。”
“一定。”他的眼皱皱起无数细纹,“还有想问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手术最终怎样?能说是成功的吗?”
他舒服地靠着椅背,话里充满自信:“这一点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8
无聊的日子持续了数周,其间我一个不漏地接受了种种检查和测试。博士和两个助手什么也不肯告知,我究竟恢复得怎样呢?换绷带时在镜子里看看枪伤,至少外观正在恢复原状。据说外科整形技术进步很大。
这些日子,每次醒来都觉得体力在一点点恢复。身体健康了,jīng神是不是也同步呢?我想过也许脑移植手术会带来意外效果,但堂元博士说几乎不可能。我也是信口一说。
午饭后我问橘小姐:“什么时候能出院呢?”最近这句话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
“快了。”她回答,这无疑是她的口头禅,但后面的话跟往常不同,“不过今天有礼物哦。”
“礼物?”
她两手端着盛碗筷的盘子,看着我笑眯眯地往后退,站在门边,说了声“请进”。
门慢慢打开,出现一条纤细的胳膊。
“啊!”我叫出声来。
细胳膊的主人探进头来,短发,还有鼻子上的雀斑,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嗨,”阿惠说,“心qíng怎样?”
用博士和若生的话说,我的前额叶语言区出了问题,完全说不出话,只是动着嘴唇,看着橘小姐。
“从今天开始可以会客了,”她说,“媒体除外。我赶紧第一个通知了叶村小姐。”
“早点告诉我就好了。”我终于能出声了。
“动机很单纯,想给你个惊喜哦,很久没有兴奋了吧?”她挤挤眼睛,“好了,你们慢慢聊。”
她走出去,关上了门,我和阿惠还在默默对视,我想不出一句恰当的话,语言区还是有问题。
“惠……”
我刚开口,阿惠便飞奔过来,长长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带着雀斑的脸贴了过来。我紧紧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拥抱过后,阿惠跪在地板上,拉过我的手贴着她的脸:“太好了,果然还活着。”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活着呢。你该听说我得救了吧?”
“嗯,但难以相信。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被打中脑袋的?”
“上班时,臼井告诉我的。”
臼井是住我隔壁的学生,我们常去喝酒,有点儿jiāoqíng。
“吓坏了吧?”
“以为要死了——说我自己哟。太受刺激,心跳都要停了。”
“听说你每天都来。”
“还说呢!”阿惠把我的手使劲往脸上贴,“担心死了,根本睡不着。医院的人说你不要紧,得救了,可是不亲眼看见怎么能放心?看到你的信和照片,我高兴得哭了呢。”
我抱紧她,再次长吻。放开她的唇后,我看着她问:“知道我为什么能得救,做了什么手术吗?”
“当然知道。”她眨着眼点点头,变替看着我的两只眼睛,“你被送到这家医院后,马上就有了世界首例超qiáng手术的爆炸xing新闻。报上写的是某公司职员A,我想,知道你被袭的人都猜出来了。但知道确切消息是在接到你来信的时候,一个姓若生的人告诉我的。”
“原来在此之前没有正式通知你。”
“说是规定只告知直系亲属,但你没有亲人,就破例告诉了我,若若先生真好。”
“虽然有点儿神经质。”我笑笑,分开她的刘海,摸摸她漂亮的眉毛,“我的脑袋里,装着别人的零件。”
“真不敢相信。”
“毛骨悚然?”
阿惠闭上眼摇摇头,短短的茶色头发摇得像小鸟羽毛。“很了不起。你将走过两个人的人生。”
“这么说我责任重大呀。”
“可是,”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什么,“什么感觉?有什么和原来不一样吗?”
“没有呀,什么都没变。”
“哦……”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大家都好吗,新光堂的大叔他们?”
新光堂是阿惠供职的画具店。我和那里的小胡子大叔已经认识四年了。
“大家都很担心,可是也有些兴奋。”
“兴奋?我遭了那么大的罪还兴奋?”
“不对不对,说兴奋不合适。我是说,虽然名字没被公开,但你不是成了世界名人吗?光是想到身边有这样的人,就总觉得难以平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