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人宣言
后来,太平间又丢失了几具女婴,医院调查了此事。看守太平间的老头说,谁偷那,不是有病就是残坏,没人要。过了几天,医院把老头喂的一条狗砸死了。老头对别人说,狗得了狂犬病,其实他知道狗犯了什么错。(汪汪汪!)
下辈子我愿做一块骨头,感谢那条狗。
我满身血污一动不动,我的脚象jī爪子。周围的人以为我死了。周围的苍蝇知道我还活着,它们围着我的肚脐飞舞。突,我的身体一阵轻微的抽搐,紧闭的双眼眼也慢慢睁开了一条fèng。围观的人都吓的往后一退。动了,又动了。有人说。
我爹和我娘恰巧在人群里。我娘伸出双手,一边摸索着走向垃圾堆一边说,借光,给俺看看。人们闪开了一条道。我娘摸到了碎玻璃,摸到了纸,又摸到了烂菜叶,终于,她摸到了我。
是个小子。她兴奋的说。
柳青和戏子在县医院躺了三个月。出院后,柳青的脑袋还缠着纱布,戏子拄着双拐。天yīn着,他俩的脸也yīn着。柳青问我娘孩子哪来的。我娘说,捡的,垃圾堆里捡的。那天,风chuī着电线,呜呜的。俺一摸,好家伙,扎了俺一下,又一摸,就摸着他了,臭烘烘的,身上没一点热气,回来俺就叫俺男人烧热水,烧了一夜。俺给他洗澡,洗一遍,又一编。第二天,他吃食啦,米汤喝了好几口,这小子命硬,脚有点毛病,大哥,你给俺孩起个名吧!
公路上,一辆拉木头的马车驶过,我爹姓伊,柳青不假思索的给我起名伊马,(架!)他说,别是个瘸子,,长大了能走能跑就行。
械斗事件是人类史上的壮举。柳营胜利了,门前的那棵柳树成了旗帜。许多残疾人慕名而来,远远的看见了树,便看见了希望。这里并不遥远,一直在他们心里。除了这里,对那些饱受煎熬没有自由的人来说,任何地方都是地狱,根本用不着堕落。
粪土中有金子,河蚌里有珍珠,任其沉睡也不开启,不给一个眩目的机会?
他们个个丑陋不堪,肮脏无比。不是蛔虫,更象蛆虫。似乎不能独立生存,只能寄生于一个人,一个家,一个社会。他们有着粪便般的生存环境。那些唾沫那些抱怨那些误解那些排斥与侮rǔ整天包围着他们。道路是艰难的,思想是蠕动的。国家给予的那一点点帮助还不至于要感谢。(咳!)
他们蛰伏在社会的yīn影里,威胁着别人的幸福。有手却没有工作,有头脑,却不能思考,生殖器完全是多余的。对付伤害,除了忍受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所有闪闪发光的字词不属于他们。
残疾人是一个阶层。一个苦难的民族。上一代和下一代都相传着痛苦。每天都有人掉到这弱势群体里来。一个瞎子无所谓黑夜,但需要阳光。残疾人永远存在,从人类开始到人类结束。他们和健全人一样的健康。相反,那些对丑恶势力视而不见,对别人危难袖手旁观,对正义呼唤充耳不闻的健全人才是真正意义的残疾人。(鼓掌!)
残疾并不是残疾人痛苦的根源,一切不平等不合理的社会现象是社会产生的。
一,二,三,四,五,数到五,五年就过去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柳青扩建了厂房,告别了原始的生存部落,他又买了台电视,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是什么吸引那些残疾人投奔到这里?他们要为生活奋斗,都反抗过自己的家,叔叔,兄弟,还有邻居。其中有许多优秀的人才,都为以后的事业做出了贡献。
电视机是个好东西,它告诉人们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柳青爬上门前的柳树,把天线绑在最高的树枝上,戏子在下面喊,有影了,声音也有了!到晚上,村里的人也来看电视。男人们蹲在地上呼啦啦的喝面条,老娘们坐在墙根哼哼唧唧的哄孩子。
人类相处的多么融洽!
小拉一边看电视,一边搓泥。他搓完脖子搓脚丫,搓成一个泥丸,他闻闻(香?),嘿嘿一笑,就向那老娘们堆里砸了过去。这是一种调戏,也是爱的表达方式。几个老娘们也把小石头扔过来,笑嘻嘻的说,丢你娘的绣球。绣球二字使小拉想入非非。这单身男人下劲搓了个大的,砸中了一个寡妇的头。那寡妇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哪个小歪bī?小拉站起来说是我,寡妇扭扭屁股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三巴掌。众人哄笑起来。小拉摸着自己的头,看着女人的手。除了他娘,还没有别的女人碰过他。
叶子是个淘气的小姑娘,在我记忆中她的裙子永远是脏兮兮的。她在人群里挥舞着一把小勺,嘴里嚷着打,打。柳青躺在摇椅上说,不听话,打屁股。叶子说打。柳青便在她屁股蛋子上来了一下,问她还打不打,她嘴一撇,说抱抱。
我爹抽着旱烟,我娘攥着根绳子。我爬到东,爬到西,看看哪个好心人能喂我几口。我娘把我拽回来放在膝盖上,她小声哼唱:
月老娘,huáng巴巴,
爹浇地,娘绣花。
小乖儿,想吃妈,
拿刀来,割给他,
挂他脖里吃去吧!
她想把我哄睡,自己却迷迷糊糊睡着了。我爬到大门口,坐在那里看呼啸而过的车辆。那一刻我很孤独。一个人从公路上走过来,拐弯在我面前停下。他的脸恐怖极了。我吓的双手抱着头不敢说话。终于,我一声嚎叫。当时正是夏夜,电视机前的人们扭头看到那张脸也都打了寒颤。
那张脸简直就是魔鬼的杰作。他的脑袋缩在肩膀里,一截僵硬的脖子露着青筋,喉咙肯定结扎过,咽口唾沫要费很大的劲。两腮写着狰狞,额头上伏着一只癞蛤蟆,翻转的耳朵会引来风bào,有悲惨的声音在里面回响。该怎么称呼他的鼻子呢,一个小疙瘩?一个卵?一个瘤?牙齿是撬杠,嘴唇成了支点,而嘴角塌陷着,随时都可能流出白沫,那下巴,那下巴却怪异的翘了上去,形成一个酒窝,几滴雨和汗可以储存在那里。杂乱的五官只剩下一只眼还活着,眼皮上翻露着血丝,惊恐的眼球突出,仿佛一耳光就能震落,另一只眼死的很难看,眉毛在深陷的眼眶里象是黑色的小糙。整张脸树皮似的疙疙瘩瘩,坑坑洼洼,只有眉间的一小块皮肤是完好的,憎恨和丑陋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一小片柔qíng又有什么用呢?(随风去吧!)
伙计,脸咋啦?柳青问。
烫的,开水烫的。他回答。
当天夜里,我娘对我爹说,新来的这个人,我认识!
这个人就是那个卖包子的小贩。生活中处处隐藏着危险。一锅沸水从天而降,他的人生断成两截。上半辈子是天堂,下半辈子是地狱。命运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他象一个鬼,白天不能出来,晚上化做一个游魂,孤孤单单。对这具行尸走ròu来说,苟且偷生有什么不好呢?(good)
不要脸才能生存,没有别的办法!
柳营是唯一能医治他痛苦的解药。残疾使他们一律平等。他姓马,是个回回,小拉也是回回。安塞俩木尔来困(求真主赐予您安宁)。俩易俩海,因兰拉乎(万物非主,惟有安拉)。一个回子撑死,两个回子饿死。他和小拉都遵从了穆斯林的饮食习惯。吃饭是一种享受。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马回回熬了一大锅羊汤,熬了三天三夜。雪花飞舞,香味弥漫。他对小拉说,单县有口锅,三十多年没熄火了,慢慢炖着,咕噜咕噜,那汤熬的,木头掉锅里嚼着都香。小拉咽口唾沫,单县,莱芜,西安的羊汤好喝。马回回讲了一个故事:huáng河边有个老头,有一年发大水,老头和三个儿子牵着羊扛着家什就到山上去了。从水里漂过来一个药箱,药箱里有十三种中药。老头不能饿着等死啊,就把羊宰了,用那十三种中药熬了一锅汤。香味引的老鼠呀蛇呀,都围着锅乱转悠。老头说,家淹啦,屋子也塌啦,喝完这锅汤,就各奔东西,去要饭吧!洪水退去,三个儿子打了个饱嗝,一个要饭去了西安,一个去了莱芜,另一个去了单县,后来都开了间羊汤馆。(老头呢,饿死了?)那十三种中药就成了秘方,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我在单县偷偷学了三年,才学会这手艺。浇上辣椒油,撒上香菜,我爹喝了五碗,我娘喝了三碗(给俺留点)。柳青擦擦额头上的汗,说过瘾。戏子说,马回回你该开个小饭馆,咱这里,戏子在地上画,南边是获麟街,北边是327国道,咱就在这俩十字路口中间,进城出城都得经过这,马回回,你该开个小饭馆。马回回说,我以前就是gān这的。柳青说在门口搭个棚子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