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
“当然,小孩儿年纪小,受了惊吓,一时调解不过来倒也正常,”他叹了口气,“但这孩子后来,真是愈发古怪了,她夜里开始梦游了。最初,还不过是坐起来嘤嘤哭泣,后头,她开始出房了,她立在门槛前膝盖绷得笔直,砰砰直往上撞,小腿都撞青紫了,仍像是不知疼似的,往前蹦蹭。”
“……我当时,着实也是有些怕了,”顾华天不由苦笑,“假期未完,我又住回了西郊平租住的这间小房子。”
“不过啊,我这心里头,是一直悬着没敢放下来,”顾华天面上满是忧虑,“今家里头派人来同我说的这消息,也只能说,算是我意料之中清理之外的事qíng了……”
“锦汐现下……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你们家,是几月几日回的航。”
“九月一日吧?我记得那天恰好是学校放假的第二天。”
梁季玄心头猛地‘咯噔’一下,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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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叁陆。锦汐(中)
顾家,整一片兵荒马乱。
梁季玄前脚刚随着顾华天进了顾府大门,后者后脚就被闻讯赶来的下人匆匆忙忙请走了。顾老爷子一大早出了门,至今未归;顾老夫人心里着急,火大上了头,她一个没站稳背了过去,此时还搁chuáng上躺着,喘不上气来;大姐顾月白守榻前伺服着顾老夫人腾不开手;二弟顾培风不知晃到何处去了;五弟顾榆个奶娃子不添乱便是好的了。眼下,也就只能靠着顾华天主持大局了。
顾家上下忙作一团,厅里熙熙攘攘来往jiāo错的却全是前来探望的世家。左右都是生面孔,梁季玄着实不愿再呆在厅里头作这jiāo际了,他出了门,呼吸着外头微凉的空气,梁季玄如蒙大赦,他寻思着先四下逛逛。随顾华天进府这一路,梁季玄见着了数批身着白褂的医生,他暗道是自个儿唐突了,凭着顾家的人力财力,何须倚着他来同人小姑娘诊治,他不由暗自好笑。
现下得了闲,他倒是忽地念起了那张未等到的兴安九月一日的报纸了。
最初,他不过也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念着或许能从报纸上得到些许有关哥哥九月一日行程的讯息。华昌独独缺失了那日的报纸,是他生疑的起端;后头梁季青又当着他的面把兴安当日的报纸拿走了,让他心头的那点子疑惑是愈见浓稠了起来;现下… …临了真相只差一步,他却又是与之失之jiāo臂。愈是见不着,愈是生疑,对于这张报纸的执着,梁季玄现下几乎到了执拗的程度。
梁季玄不由叹了口气,他本来的想法,不过是寻梁季青那日的行程线索,现下却是愈走愈偏,讣闻上的青年,昏睡不醒的顾家妹妹顾锦汐,梁季玄兀自苦笑,这诸多事qíng成线成团,他深陷其中,真是愈发迷茫。
梁季玄是九月一日归的国,这讣闻上的青年也是九月一日落的海。方才在车上他听到顾华天提起这事,他脑海里立马蹦出了转航前撞上的那桩命案… …他心头‘咯噔’一下,却也未敢过多言语。按着之前,顾华天话里头的意思,他们是寻遍了这位小年轻的行李,却也未能辨明他的身份的;而他从永和镇出发来北平的时候,按着那位船员的说法,在永和镇港口‘走丢’的那位公子哥,虽同样明确不了身份,但好歹,其目的地是明确的——永和镇。
难不成… …同一天,同一港口,同一时间段,俩同样衣冠楚楚的小年轻同时都坠了河?不不不,这世上哪来这般恰好的巧合。
这俩,务必就是同一人。
那这事的重点… …此时就落在了自那班船靠岸后,至北平到永和镇九月一日最后一班船起航前,再到至永和镇港口这两个时间段,三个时间点上了。
要不,是与之同行或相知的第三人为之,要不… …就只能归因于这位小年轻自个儿从仓库里爬了起来,自个儿给自个儿办了转运了。
梁季玄打了个哆嗦,他不由苦笑,这些个日子,接踵而来的种种事qíng真是一次又一次轰击着他的世界观。苦恼地摸了摸发梢,梁季玄忽地有些泄气,他现在,面前飘满了密密麻麻的线头,这些个线头缠绕盘复杂乱无章,绞成一团。他寻不着头,摸不着尾,好容易拽出个印子,牵前带后却又连带出一串更大的疑团,他深感自己陷入了个绕不出的迷宫怪圈。
‘啪嗒’
梁季玄的身后,忽地跳过来个石子,将将砸在他的脚边。
‘啪嗒’‘啪嗒’
忽地又是两个,浑圆石子跳上他的脚面,骨碌碌滚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梁季玄被唤回了神,他猛地回头一看,却是看到了个大惊喜。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的船上的小淑女,此时正背着小手歪着脑袋,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
“这位摩登小小姐,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啊?”和那小姑娘一同坐在石阶上,梁季玄亲昵地揉了揉她软乎的发顶。小黑的前主人,梁季玄转航前隔壁房间那位古灵jīng怪的小姑娘,今天穿了条纯白的棉布裙子。她细软的黑发乖顺地分成了两簇,两只成人巴掌大的纯白蝴蝶结在她乌漆漆的发尾上甩dàng着,随着她晃悠着的小胖腿悠悠飘飞着。她光秃的膝盖结了暗红的痂,衬在那雪白的皮ròu上分外扎眼。
她此时正愉快地享用着梁季玄的上供,一块德国产的朱古力。
“今天啊,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她糊了满嘴黑,一咧嘴露出口细碎的小黑牙,“家里头大人演假戏作面子,而我是来办正事的。”她摇头晃脑的,努力把一张稚气十足的脸板起,生作出两分端正表qíng。那点子端正衬在那糊了朱古力的小脸上,倒是显出几分不伦不类的滑稽。
梁季玄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这小姑娘倒真是一如既往地有意思。看她容形谈吐,也是好人家将养出的小女儿,此行也应是跟着家里长辈来探望这顾四小姐的。
演假戏作面子,打着探望顾家四女的名头,厅里来往的却是满目jiāo际场,现下守在顾锦汐chuáng上的,却是一个亲人也无。啧,这满厅加起来成百上千的年岁,倒还真是不如一七八岁的小孩子看得通透。
“啊,这位小女士,”梁季玄忽地想起了呆在桂酒胡同的小黑,他深感抱歉,“如若方便,可告知住址吗?我好下次登门拜访,把小黑抱还给你。”
“命中不是我的,我不求,”小姑娘依旧踢蹬着小腿,她满是天真,却又极度老成,她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望了梁季玄一眼,“他更乐意跟着你。不是我的,非qiáng给我,我也不屑去要。
这小姑娘真是聪慧过分了,每每一番话都能与他新惊喜。梁季玄不禁暗暗咋舌,这姑娘啊,未来长大了绝非池中物。
“你能帮我个忙吗?”舔gān净了银面锡伯纸上的朱古力碎渣,她朝梁季玄吐了吐黑漆漆的小舌头,“我想去顾四房里头,你能送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