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
啊… …梁季玄这才想了起来,他是在转航前的那班船上,遇上这小姑娘的。凭这般相似的年龄,这般相似的家境,她们更是恰了巧同在那一艘船上。她同那落了水的顾四小姐,也定该是认识的才是。
倒是他疏忽了,梁季玄不由暗自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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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叁柒。锦汐(下)
顾家四小姐,闺房并不算难找。
毕竟这一路,沿途行的都是披着白褂的医生。梁季玄抱着那小姑娘,她细软黑短发蹭得他脖颈发痒,发尾辫子上的大白蝴蝶结晃晃悠悠在他眼皮子底下飘dàng,梁季玄被晃得心头都发了软。
“到了到了!”小姑娘嘴里包着糖果,她忽地含含糊糊喊了停,扑腾着小胖腿,她挣扎着要从梁季玄怀里下去。
那房门虚掩着,里头一片寂静,从外面看不出里头是否有人活动。
梁季玄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弯腰把这小姑娘放了下去。小姑娘脚刚沾地,立刻头也不回地往那门口跑。她跑了两步,忽地又顿住了,她背着小手晃晃悠悠转了过来,抬头望着站在原地的梁季玄,包子样的小脸突然嘟了起来,看着心qíng不大美丽。
“怎么啦?”梁季玄走过去,蹲下同她平视,揉了揉她软乎的发尾,不由放软了声问她。
“我们应该正经说声‘goodbye’的,”小姑娘平视着他的眼睛,面上很是认真,“在船上的时候,我们没有机会说,这事让我觉得很遗憾。”
梁季玄嘴角忍不住翘起,在船上的时候,他每天下午都会教小姑娘说一两句简单的英语,见面要说‘hello’,感到抱歉要说‘sorry’,感谢对方要说‘thanks’。他们曾拉钩作过约定,下船那天,一定会认真同对方say goodbye的。
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小姑娘一脸认真地伸出了根小尾指。
“那,我们今天不说‘goodbye’,我们说‘再见’好不好?”梁季玄噗哧笑出了声,他同样伸出了根小指,和她拉钩,“提前预祝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这不可能的,”小姑娘忽地把那只手收了回去,她大眼睛忽闪着,大力摇了几下脑袋,纯白大蝴蝶在她脸颊边跳跃着,“我们不能做这种不会实现的承诺。”
“嗯?”梁季玄愣在原地,这个小姑娘倒真是古灵jīng怪过了头,很多时候他都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突然往前跳了一步,两条小胖胳膊圈着梁季玄脖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结实拥抱,‘goodbye,’她蹭着他颈窝,声儿糯糯的。梁季玄好笑地顺了顺她乱掉的耳发,轻轻同她说了句‘再见’。他心里头忽地涌出了些不舍,这次,好像是真的要同她说再见了。
“里面没有别人… …”小姑娘立在门槛前,小心翼翼地把门推了个小fèng,她探着身往里头张望。那门槛对于她而言,高得有些过分了,苦恼地抓了抓发辫,她忽地转身,冲梁季玄张开藕节样的小胖手臂,小脸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抱。”
梁季玄无奈地笑了笑,他弯腰就着她两根小胖胳膊,把她抱了起来。他小心地把门撞开了个更大的fèng隙,把小姑娘抱了进去。屋里漆黑,没光没亮的,梁季玄兀自皱了眉,这顾家未免太不会照顾病人了,他抬腿想跟着进去,却被小姑娘拦住了。她两只小ròu手牢牢抓住房门,她悄悄摸摸把门合上,悄悄摸摸露了张小脸出来。
“goodbye!”
她笑弯了眼,冲梁季玄大力挥了挥手,她合上了些门;
“thanks,”
小姑娘抿了抿嘴,笑得很甜,她把那门又合上了些许;
“… …sorry,”
不知怎的,那原本抿笑的嘴角忽地垂了下来,她可怜巴巴缩到了门后头;
“hello.”
从门后头悄悄露了个小脑袋,小姑娘挥着小手冲他摆了几下,‘喀吧’一声,她把那门彻底关上了。
梁季玄只看到那两只跳动着的纯白大蝴蝶,‘跐溜’一下,消失在了门后头。他愣在原地,不由得下意识按住胸口。梁季玄忽地觉得心头发闷,仿若压了块突如其来的巨石。
这块石头,仿佛具了形。
梁季玄不由弯了腰,他大力喘息着,膝因支撑不住而跪砸在地,他伏弯着,死死捂住口鼻。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现在正置身水底,他从空中坠了水,睁不开眼,无法呼吸。漫天漫地都是通透的蓝,那点子蓝是具化的,流动的,他们无孔不入冰冷刺骨。梁季玄卧躺在地,蜷缩成一团,他大脑一片空白,却又无比清晰。他暗道荒唐,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十指死死扣进了地面,手下gān燥而蓬松,鼻尖弥漫开的是泥土的气息,这诸多种种都彰示着他之前恍觉自己置身水底的念头的可笑。
但他还是逃不开那诅咒一般的qiáng烈窒息感,他猛烈咳嗽了起来,口腔鼻翼间漫开的是咸腥气,混着淡淡的铁锈甜。他佝偻着,几yù承担不住胸上的重压,仿佛真的有块石头生生砸在他身上。梁季玄仰躺着,他觉得自己正生生往下坠,胸腹间的空气被一点点压榨殆尽。
他呕出最后一口空气,梁季玄挣扎着睁了眼。他看到的,是满目的蓝,粼粼晕着光,刺目亮huáng的光束成团,漫漫散开,毫无置疑,这是水底的景色。那满目的蓝,忽地掺了杂色,他看到蓬蓬yīn影从上坠下,赤红,墨黑,艳桔,烟青… …成条成带,他们飘到水面上,短暂停滞,浸饱了水后殷殷垂下,坠进水里。那是锦缎,浓艳而炙烈。
这是梁季玄昏迷前,眼前的最后一幕。
待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然黑透了。梁季玄猛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后背被汗浸了个全,坐在chuáng上发愣,他不自觉浑身发抖,这个梦过分真实了,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浑身发凉。梁季玄猛地一震,他想起来了,他曾做过这个梦,在他乘船从永和镇来北平的途中,他曾做过这个梦!
“季玄你还好吗?”顾华天闻讯赶来,看着失魂落魄的梁季玄,他担心不已。
梁季玄仍坐在chuáng上发愣,做不出反应。
“嗨,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厅里,”顾华天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啊,怎么会骇成这幅样子?”
“我们是在后院废了的院子里寻见你的,”顾华天顿了一下,“你怎么会没事逛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了啊?”
“废了的… …院子?”梁季玄头脑依旧昏沉着,他盲目地跟着重复。
“对啊,那原本是老爷子用来试验调布料染色的,”顾华天拧了帕给他拭汗,“后头嫌远,就给挪了地,那处就荒废了。”
“我们寻去的时候,你正被压在那架子下头,不知从哪儿来的绸缎子落了满地,”顾华天咽了口唾沫,他艰难开了口,“说来也是奇怪,今个下午我刚踏进锦汐房里,她忽地醒过来了,她直溜溜盯着我,告诉我你在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