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
这个透过魔像在审视他的人没有料错,无论听到拉法尔“伟大计划”时的惊悸,还是他梦见他们一同在卡辛诺拉终老时那无比的矛盾,归根结底都来自于他内心深处、对拉法尔所作所为的认同。
两千年后的旧世界的确不再有他的故人,他的确想活着陪在拉法尔身边,他竟然觉得这个代价可以接受,竟然想要赞同这场将有万千生灵死去的寂灭。
他自知胸口迸裂出的痛苦,是为那一刻闪过这个念头,为自己的丑恶感到痛苦。
V嗤笑一声:“像我这样的人类叛徒活得自在舒适,那些品质高洁却不幸丧生的人恐怕想跟我交换命运了吧。”
“这没什么,难说我不会羡慕你能有这个想法。”纽特顿了顿,“世人难有你这样的人生,你依然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况且,你并没有把这些话对拉法尔说出来。”
男人露出自嘲的微笑:“可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我一定会选择把世界推向深渊。即使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更不能接受让拉法尔一个人活下去。”
他看着魔像,目光沉重,却是在指望法拉契给他一个别的出路,一个突破口。
纽特·法拉契这个人总是能在看似绝望的境地里抓住光。
这让V想起过去,他们都还年轻,还穿着学生制服,以为这身代表绝对中立的装束和法兰学院的光环可以让他们在假期实践调停局部冲突的过程中无往不利,让暴乱与公权的代表在他们眼皮底下坐在一处,在分歧中达成一致,握手言和。
他们认为只要足够了解彼此的苦衷就能互相理解,这想法又天真又理想化,殊不知仇恨一层压着一层,早就把对立的双方裹成了茧,没人愿意听一群少年人的说教,没人想要结束。
对被压迫到极限的叛乱者一方来说,命都要没了,还管法兰学院的几个学生有没有在这里“无故失踪”?至于代表城市暴力机关的那一方,同样乐得看到叛乱者迫害调停人的惨剧坐实,让自己武装镇压的正当性更进一步。
被关进监牢的年轻人们开起了会,逃脱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但课题却要解决,冲突必须避免。
“奥芬是帝国的附属工业城,就该把这件事捅到上面去。”
“帝国军队的进驻明显会让局势变得更糟,还不如引入新势力制衡,圣米格尔一直对奥芬的矿产虎视眈眈——”
“这里的老鼠好大啊。”
“……”“……”
凑在一起的V和萨尔沃无言地看着纽特背对他们,用小木棍戳角落里的老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无所事事——在两个人抱怨前,纽特抢先道:“快把他们管事的叫来,这座城市将有一场瘟疫。”
垂涎此地的圣米格尔委派基因病理学家悄然在奥芬散播了病毒,只待城市被瘟疫所扰,再用救世主的姿态堂而皇之登场,侵吞矿产。五代基因以内的人类在新病毒面前一视同仁,城主也不过只做了四代基因手术,这注定是场无一幸免的灾难。
三个学生揭露了这场阴谋,但疾病已然小规模流传,纽特向他们要了一间实验室,鼓捣出针对基因病初期阶段的阻断药。
至于该怎么用它平息奥芬的势力冲突,怎么拆出因子式让斗争双方都拿住彼此的把柄,纽特没管,让V和萨尔沃去伤脑筋了。
法拉契就是他们三个人里最擅长冷静看待事物的代表,而V很清楚,现在他与拉法尔纠缠在一起,他的心和情感只想顺应和满足对方,可转机往往都在微小处,他无法看清,他是局中人,需要另外一个有真知灼见的头脑。
魔像背后的人也确实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时间让很多问题不再是问题,但我们似乎忽略了两点——计算出能够毁灭恒星那高达86%可行性的是两千年前,那时我们有什么,现在又只剩下什么?”
纽特声音平静地问:“拉法尔现在,真的、还能达成它么。”
V目光微动,眼中有疑惑。
“如果明知如此,他还……”
纽特打断他,继续说道:“第二点,同样是两千年,这时间让很多路变成死路,却也让新的选择出现了。”
魔像抬起脑袋,镜头拉近,认真地盯着蹙眉沉思的男人:“事实上,你早已得到过那个答案,比我意识到它时还要早——你愿意去走一走那条路吗。”
机械手抬起,做了个向后指的动作。
V立刻意识到他所指,可当他想说些什么时,魔像抬手,突然道:“啊,他回来了。”
V立刻站起来,纽特却摇头说:“不用,在我踏入这个房间的一刻,他事实上就已经知道了。”
这场交谈几乎可以算是拉法尔的默许,他就算因为自己的计划脱不开身,也不代表他没有盯着船舱里的动静。
可这对法拉契是唯一一次机会,他需要尝试。而接下来,即使是神匠也要为他的冒进和对拉法尔“领地”的入侵付出代价。
但魔像中的声音依然轻快:“V,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V蹙起眉头,不愿让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两人之间:“他不会伤害你,他也把你当作自己的家人。”
魔像摆了下脑袋,不知是否在表示赞同:“虽然我一直反对他,他也对我很宽容。他在乎你,在乎我们,甚至对星龙的感情也比对没出生的胚胎和旧世界的人类要多。”
纽特的话在某种意义上迎合了V的梦,他嘴唇动了动,意识到了什么。
“拉法尔现在已经学会了一切,唯一缺乏的东西是这片星空给不了他的。”
“所以,我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最后欠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金发男人轻声接上纽特的话。
小魔像点头,拔掉自己的连接线,缓慢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第93章 扇区F·第九十一章
拉法尔踏进门时脸上挂着丝毫不显山露水的漠然,而与之相对的V正急切地抱着小魔像试图寻找藏匿它的地点,可惜卧室套间总共就这么大,无论藏哪里最终都是个被发现的结局。
人已经回来,索性也不用藏了。
来人将目光落在V怀里的东西上,不惊讶也不愤怒,半点不关心这东西是如何在重重封锁下进来的,更也不在意方才V和这个小魔像背后的人有怎样的对话。
你们说了些什么?拉法尔一个字都没有问。
可是V却注意到,他的爱人从站姿到神情都不太对劲,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异常的苍白感——就算没见过几次魔力透支,他也能猜出个大概,立刻急切地迎上去:“你是不是……”
拉法尔抢先问他:“你为什么没吃饭。”
送来的餐盒一点没动,似乎在他眼里,V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比他受了谁的荼毒更不让人放心。
在星空正遭受威胁的当口,这种畸形的关怀出现得不合时宜,又像一种故意为之,可当事人却知道,他真的只是在关心自己。
V脸上的沉重越发浓烈,眼前这个人现在就是一枚扣在核心炉关键位置的固定栓,已经把自己越拧越紧。
殊不知比脱松更危险的是忽然的崩裂。
加之被限制自由的新仇旧恨,一丝隐怒从金发男人脸上浮现,他反问:“你认为我现在会有食欲吗。”
拉法尔一顿,好像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被关起来还要欢天喜地那是强人所难。
“那我能为你增加一点食欲么。”
拉法尔把小魔像扔到外边,搂住V往自己怀里带,荒芜玫瑰的浅香幽幽弥漫,轻而易举灌进V的鼻腔,拉法尔一只手搭在男人颈后,嘴唇距离皮肤只有毫厘,漂亮的面孔因过于靠近映在爱人眼底——那双红眸微微一抬,就能把V所有的神情都收进去似的,同时毫不留情擂动对方的心脏。
他接着轻声问:“还是说,你就是在等我回来一起,要我喂你?”
拉法尔已经过于擅长运用自己摄人心魄的一面,让V都开始怀疑自己中了精神剥夺的法术,回到了过去那个只被这人稍稍靠近就新潮澎湃的假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