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轨迹
崎野龙夫重重地靠向松软的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吐了出来。他像是说话说累了,将脸转向典子,一声不吭地看着。
远处,小田原市镇上的万家灯火清晰可见。汽车放慢了速度,不久便进入了市区,停在小田原警察署的大门前。
三
前一辆汽车的尾灯熄灭了。小田原警察署窗口中的灯光照在大道上。椎原典子和崎野龙夫所乘坐的汽车,也紧挨着前面那辆车停了下来。
白井主编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朝这边举起了手。椎原典子和崎野龙夫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我马上让坂本君去自首。”白井主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从窗口中漏出的灯光尽管不太明亮,但依然看得出主编的脸色十分憔悴。他消瘦的脸颊在灯光下呈现出浓重的yīn影,眼窝凹陷,嘴唇gān裂。
“坂本君已经想通了。我在车上也问了他袭击你们的大致理由。现在,他已经有所认识,人也老实了。”白井主编看着他们两人说道,“畑中邦子女士静静地躺在后座上呢。通报了警察后,必须马上送医院。肯定是要做尸体解剖的。我带坂本去自首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就陪在邦子身边吧。”
“知道了。”崎野龙夫说着,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典子默默低下脑袋。
“这下就可以放心了。”
主编回过头,朝汽车内扬了扬手。一个年轻人悄然下了车。借助从窗口she出的灯光,可以看到他的脸。只见他头发乱糟糟的,尖下颚,正是曾经在藤泽的田仓家里见过的坂本浩三。
他跟随着白井主编走向警察署时,朝崎野龙夫和椎原典子看了一眼。坂本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说了声“对不起了”,随即又鞠了一躬。
崎野龙夫走上前去,拍了拍坂本的肩膀:“没事了。我会去探望你的。”
坂本听了,又鞠了一躬,带着哭声说道:“对不起了。”
白井主编什么也没说。他一手握住坂本的手,一手推开了警署的大门。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只有大门还在摇晃着。典子觉得,坂本的身影或许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
崎野龙夫走到前一辆汽车的旁边站着,典子也跟了过去。透过车窗朝里看,恰好有远处的灯光投入车内,把车内照亮。
一个女人横躺在后座上。如果是毫不知qíng的人看到了这一幕,还以为她太累而睡着了呢。
椎原典子在车窗外双手合十,低下了头。龙夫也做了同样的姿势。典子直感到心cháo起伏,感慨万千。
“你是从什么地方将他们两人送来的?”崎野龙夫低声问司机道。
“我是在箱根拉的客。”司机垂头丧气地说道,“刚才那个小伙子和这位夫人说要去仙石原,从九点钟左右就上路了。谁知道一下子弄到这种地步,真是吓死人了,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如此看来,畑中邦子和坂本浩三是先到了箱根,然后算准了时间,驱车赶来的。那个司机眼珠子滴溜乱转,有点坐立不安。
“你辛苦了,再忍耐一下吧。”崎野龙夫安抚了他一下,又对他说,“你看,有人长眠在车上。麻烦你等一会儿稳稳地将她送到医院里去吧。”
“好说。”司机回答道。他看看现在这阵势,知道也只能照办了。
有三个警察匆匆地从小田原警察署中跑出来,其中两人穿着便服。
“就是这个吧?”一个警察指着车窗说道。
“是的。”崎野龙夫在一旁接过他的话头,“我们两人是相关者,虽然不知道将会去哪家医院,但请允许我们一同前往。”
穿便衣的警察看了看崎野龙夫和椎原典子后,说道:“既然是相关者,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时,警察署的大门打开,白井主编走了出来。另有一个警察跟在他的身边。
畑中邦子的尸体被送到了XX医院。在尸检之前,被安置在一间停尸间里。
邦子的脸安详美丽,和典子在浓尾的农舍中与她jiāo谈时一模一样。那时,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电灯,散发着糙料的杂味儿,屋外有牛的鸣叫。邦子找出哥哥的照片,亲切地述说着哥哥的故事。
椎原典子回旅馆时,邦子打着灯笼领着她在田埂上走着。夜晚时分,成片的稻田中,两个女人在一盏晃晃悠悠的灯笼照耀下,缓缓地走在田间小路上。这样的场景至今仍保留在典子的脑海里。
椎原典子在恍惚中觉得,如今已经紧闭双眼的邦子,似乎依然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典子用自己的木梳,给邦子梳了头发。突然,双眼中涌出了滚烫的热泪。龙夫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刚才不知去了哪里的白井主编,这时跟一名警察一起走了进来。
“从畑中邦子的身上,找出一封遗书。”白井主编对崎野龙夫和椎原典子说道,“是警察刚刚jiāo给我的,我先看了。你们也看一下吧。”
说着,白井主编递上了一个很厚的信封。
“阿典,你先看吧。”崎野龙夫谦让道。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椎原典子说着,用颤抖着的手指从信封中抽出信纸来。那是写满了字的几十张信笺。信笺上的文字十分娟秀优美,并且写得纹丝不乱。
由于我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因此预先写下了这篇文章。明天就要从犬山的乡下出发去箱根了,这篇文章就是在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写下的。而读到它的人会是谁,我大致也能料到。在此,我必须先叙述一下我和田仓义三的关系。我的哥哥已经过世了,他叫畑中善一。在京都上大学时,文学方面受到宍户宽尔先生的影响。当时,他有许多同伴,其中就有白井良介和新嘉田一郎。另有一人,虽不是学校里的同学,却也加入了他们的文学小组,那人就是田仓义三。他不是学生,好像是有工作的。田仓跟其他成员的jiāo往并不太密切,不知为什么,他和我哥哥特别投缘。当时哥哥有个恋人,估计你们已经知道了吧,她就是坂本良子。哥哥和坂本小姐倾心相爱着。本来,这些事都发生在京都,身在乡下的我并不十分了解,我只是听哥哥回家时说起而已。不久之后,哥哥的恋爱失败了,坂本良子走到别的男人身边去了,那个男人就是田仓义三。在此之前,田仓也知道哥哥跟良子的关系,却总是装出一副是哥哥跟良子共同朋友的样子。后来他喜欢上了良子,就把良子从哥哥身边抢走了。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把良子抢走的,从他的xing格上应该能够想象得出来。说来也是羞愧难当,后来,我自己竟然也屈服在他那种卑鄙下流的手段之下。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了。哥哥当时失恋的原因,已经不可能知道了。哥哥从京都回到了乡下,每天垂头丧气的,不久就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恋人良子被好友夺走的悲愤愁苦,无疑缩短了他的生命。哥哥的文学才能深得宍户宽尔先生和同伴们的赏识,他平时就悄悄地在笔记本上写小说,到他临死之时,这样的笔记本已经装满一个柳条箱了。